听得脚步声响起,于砚长老进来了。

众弟子和长老们都纷纷见礼。

于砚环顾一周,眉头皱了起来,这炼丹室里不闻药熟香味,不见烟火之气,难道日上三竿了还没开工?

又见地上散着算纸,心里不禁暗骂:这个关峥,都什么时候了,又在犯那个爱给人讲题的毛病?

“如今我派与无空道门对峙日久,形势一触即发,合气丹的供应储备是头等大事,最是紧要。”于砚面色严肃的说道。

“...我跟唐长老反复测验过了,这两缸碧落浆和秋仙露中也不知怎么了,看来是不能用了。这一次是人为损失,于城罚三个月例钱...”

于城辩解道:“七叔,我纵然一开始配错了,后续补救之策却是得当,虽说用起来稍微麻烦了一点,但药房并未因我有所损失。如果是药液里被人有意或无意掺了杂了,也不是我的错吧?”

于砚怒道:“若不是你起的头,我们几位长老至于多费这些功夫才理清头绪吗?不是你的错,难道全是药房守卫不严之责了?”

“四十斤碧落浆,六十斤秋仙露,再加近日炼废的八大炉药材,靡费不下数万两,这件事不给门中一个交待,是说不过去的。”

“合气丹是唐长老主持炼制,罚俸半年,年终考核降一级。唐长老,你可有异议?”

唐慧面色平静,看来早有所料:“我无异议。”

娘忙了好几日,饭都顾不上吃,却还受了罚,都是被这个于师兄连累的...袁伊倩恨恨的看着于城。

“我也有监管不力之责,会向门中自请处罚。”于砚顿了一下,又看向关峥,“前日夜间房内丹药丢失,所幸数量不大,关长老领药房守卫看管之责,罚俸一月,以示惩戒。关长老,你可有异议?”

“罚就罚吧。”关峥吹一下胡子。

这个于长老把错都推给了旁人,怎么看都有点不太厚道啊...杨晋不禁腹诽。

“当务之急,是碧落浆和秋仙露存量见底,得抓紧派人采买。吴有,快去安排吧。”于砚叹一口气。

“是,师父。那这眼下两缸药液,该怎么处置?”吴有问道。

于砚一脸肉痛,过了一会才狠心道:“倒了吧!记得把缸再洗刷干净。”

“是。”

众人也是暗暗叹息,好好两缸名贵药液,就这么倒掉,实在可惜了。

杨晋忽然举起右手,朗声道:“于长老!”

师娘要为此事背锅,我不允许自已再低调了...

何况若不显露点本事,展现下天资,后面向门中申请‘九花易骨丸’,也的确会少点说服力。

于砚循声望去,见是那个袁正清的新徒儿,今日刚来药房帮忙的弟子,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想上茅房自便即可,无需举手报告。”

杨晋:“...”

他只得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再来一遍:“禀于长老,我大概知道这两缸药液有什么问题了。”

“???”于砚一脸狐疑地盯着杨晋。

众弟子眼光齐刷刷看向杨晋,心中一阵激荡:不会吧不会吧,这个你也懂?!

成浩田嘴里算纸早已被口水浸透,但口中含物,唾液止不住的分泌,他一边抹着下巴上的哈喇子,一边心中大喜:

“你这狗才今日大出风头,都不知道自已是谁了吧。若说你算学上会点伎俩也就罢了,药理上的事你懂个屁,碧落浆和秋仙露中含了哪几味灵药仙材,你听都没听过,长老们都分辨不出的事情,你一个臭杂役竟敢多嘴置喙?小爷我倒要看你过会儿怎么丢人现眼!”

袁伊倩秋水明眸里闪烁着期待,惊喜地望着杨晋。

唐慧朱唇微张,上下打量着杨晋,心下暗暗纳罕:“老袁这个弟子,倒真是有点意思。我们三位长老试验了多少次,始终猜想不出药液出了什么问题,他一眼便看了出来?”

“昨天听老袁说他对功法奥义悟性很高,今天又亲眼见他有算术天赋,莫非于药理上他也无师自通?”

关峥领略了杨晋术算的本领,已然隐隐对他有了点信服,开口问道:“哪里有问题?”

杨晋道:“依弟子之见,这两缸药液没有问题,问题出在了配比上。”

说着走到两缸旁边,“适才我向吴有师兄请教过,最近这几炉药,都是用缸边这两个琉璃三脚杯,各取半杯,然后调兑。是吧,吴师兄?”

吴有点头道:“不错。”

杨晋手指敲在琉璃杯上,“那么问题便出在了这一步。两杯兑出的药液中,碧落浆和秋仙露的配比并非四比六。”

于砚眼睛微眯,心下已有不悦,问道:“你是说,其中一剂的量,短了?”

傅关于三家是雷云派中的三大世家,家大业大,弟子众多,向来在门中地位超然,对于其他出身平庸的门人,三家口头客气,称呼同门,实则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轻视之心。

他是于城的七叔,由他质问是不是短了量自然可以,杨晋作为一个外人公然说这句话,倘若没有真凭实据,在他看来,已可视作对于家的冒犯了。

于城怒目圆睁:“你弯弯绕绕,不就是想污蔑我偷工减料?!”

杨晋无奈道:“回长老,弟子的意思是,就算这两缸中的药液一个都没短,而且弟子也相信缸中药液都是足斤足两,但用两个半杯相兑的法子,也配不出四比六的药液来。”

哦?配不出?众人脸上一阵疑惑,当即各自心中默算起来。

关峥心中快速核算一遍,疑惑道:“碧落浆在左缸中占六成,在右缸中占二成,两下一兑,不正好占四成么?秋仙露自然也就占六成了。”

于砚和唐慧等人点了点头,这个术算并不难,当初于城提出补救之策,几人都想到过这一层。

杨晋点头道:“不错,但关长老如此说法,是有一个前提的。”

“什么前提?”

杨晋拿起两缸的盖子,说道:“难道大家没发现,这两缸药液不一样深吗?”

不一样深...关峥眼睛蓦地一亮,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但还没悟通透。

他用手指敲着脑袋,来回踱步,喃喃道:“不一样深,不一样深...”

于砚知道他一遇到暂时想不通的疑难,便会这般,也不去理他,向杨晋问道:“你说是什么前提?”

杨晋道:“等量!等量的左缸药液与右缸药液,才能恰好调兑出四比六来。”

这不是屁话?于砚老眼一翻,在场的哪个不知道须等量调兑?你以为琉璃杯上的刻度只是画着好看的?本来没指望你有什么高见,可也没料到你是把旁人全当傻子了。

“各取半杯,不正是等量吗?”于砚手指在琉璃杯连弹两下,叮叮声急促,口气已经带了不耐烦。

于城其实也想问这句话,但他有了方才的经验,知道以杨晋的水准,绝不会在简单问题上犯错,是以生生忍住。

于砚看向唐慧,你家的弟子逞能胡闹,你这个做长辈的该出言规劝才是,要是我们当面申斥,大家面上就不好看了。

唐慧会意,向杨晋道:“杨晋,你说清楚一些。”

于砚微微一惊,按理此时唐慧应当说几句“小孩子家懂什么,一边待着去”之类的,怎么反倒教他继续说下去?小的胡来,大的也跟着糊涂了?

“是,师娘。各取半杯,叫等体积,而我们要调兑对出四比六,则要等重量。二者看起来都是等量,但绝不能混同。”

众人眉头皱了起来,等体积和等重量,这倒是头次听说。

“体积嘛,这是我的一个称呼,意思就是指杯中药液上下四方所占之大小。重量嘛,大家自然都明白。”

高中化学知识的易错点,对你们来讲,的确有点难度...

知道众人还不太理解,杨晋继续解释道:“本来左右缸各有五十斤,如果有一个大缸,把两缸药液调兑到一起,这便是等重量调兑。不用说,调兑后内有四十斤碧落浆和六十斤秋仙露,配比自然是四比六。”

“可若是等体积调兑,适才也说了,因左缸药液稍多,那便须把左侧缸内的药液先倒掉一部分,直到两缸水面齐平,然后再行调兑。则配兑所得自非四比六了吧?”

“啊,对对对!”关峥蓦地想通了,身子腾地一跳,大腿撞的旁边桌案喀啦一声响,桌角竟给磕掉一块,但他浑不理会,“琉璃杯的左半杯和右半杯体积相同,重量却不同,混兑之后,的确兑不出四比六。哈哈哈,四比六是重量之比,咱们却用相同体积去调兑,这不是驴唇不对马嘴吗?”须臾间愁容尽去,兴奋异常,开怀大笑。

于砚沉思片刻,也慢慢有所领悟,“照这么说,只需等重量调兑,配比就对了。不如一试?”

他说话语气十分平稳,心中却是波涛起伏:“这个弟子所言听起来颇有道理,怎么自已从来未听师长们讲过?”

调兑竟然有体积和重量之分...蓦地里他想起自已之前炼药,有时药性上佳,有时药性奇差,自已多年来不得其解,往往只当是炼制时有了疏漏,或者是某处的火候时机拿捏不当。

莫非其中有不少竟是这个原因?!

一念及此,倏地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袁伊倩此时只觉得杨晋身形似乎都高大了许多,激动地一边跺脚,一边抓着吴惜弱的胳膊,指甲都掐到吴惜弱软乎乎的肉里:“师姐,二师兄懂得好多!好厉害!”

吴惜弱低声喝道:“轻点,扎死我了!懂得不少管啥用,丙下!哎哟,把指甲剪了!”她嘴上不服,心里却着实惊叹:“凭这小子的脑子,不出几年,药房里我只能给他打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