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篇:半生缘2
人长叹命运不平,可命运又曾辜负过谁?王一搏回想这短短半生,他与肖站的故事不长,也不难讲,大概可算是农夫与蛇的重现。
肖站八岁那年,父亲运药材回府,却带回家一个五岁的孩童,那孩子昏迷了一天一夜,父亲给他医治,听父亲说他是在一个草垛上发现的,那时的他呼吸微弱,衣衫褴褛,若再待一阵,可能就会死在那,父亲便把他带回了家。
又过了两日,肖站才有机会进屋探望,王一搏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衫,脸上的灰尘也不见了,面色红润,但唇色仍是发白,他安静的睡着,肖站觉得他又可怜又可爱。
“咳咳咳”一阵咳嗽之后,王一搏睁开了眼,入目而来的是肖站凑近的脸,嘴角带着笑,“你好呀,我叫肖站,你叫什么名字?”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咳嗽声,管家见状赶紧把他往后抱,“少爷,您别挨这么近,小心被传染了”
“贺爷爷,不会的”说着就又凑过去,伸手摸着王一搏的脸,“他的脸好热,是不是还在发烧?”
王一搏觉得不仅头疼,身上还传来阵阵刺痛,小伤口不会流太多血,但很折磨人,抹了药之后又在发痒,发烫的脸颊贴着一处冰凉,王一搏强忍着抓挠的心下,静静看着面前的少年。
“我叫肖站,你叫什么名字?”声音很柔和,笑得也很甜,王一搏一瞬间觉得是母亲陪在身边,想说话却被咳嗽声代替。
身上冷热交替,也不知道自已睡了几日,母亲又在何处,王一搏只能用哭来表达自已,换来的是屋里人的慌乱安抚。
王一搏又睡着了,肖站被父亲喊去完成作业。在梦中,王一搏一直在奔跑,他梦到了被狼群追逐,他连滚带爬被逼到山崖处,狼群见他走投无路露出尖利的牙齿,涎水滴落在泥土上,慢慢汇聚成一片小水滩,似乎在庆贺,狼群开始嚎叫,王一搏退无可退,一只脚已经踩在崖边,他不能再往后退了。
“一搏,别怕”
“母亲”
转眼如同沐浴在阳光下,身边的险境已消失不见,王一搏坐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坐在秋千上,身后站着他的父亲,正轻轻晃动绳子。
和谐美好的一幕曾是家中常态,可自那日父亲离家后便开始瓦解,家财散尽,父亲嗜烟成命,经常彻夜不归,待手中银两用完才会回家,问母亲要钱,若是劝说几句,便会遭到殴打,府宅被父亲抵押,母子二人没了住处,母亲便打算带他去上海寻亲,可走到半路遇到了山贼,王一搏与母亲失散,他躲进一个商队的车子上,却因为耐不住饥饿被发现。
商人待他还算友善,给他拿了一个饼,王一搏犹豫片刻还是放下戒备吃完了,一连两日,王一搏跟着商队走到常州,天黑时他们需要休整,王一搏夜里被尿憋醒,却听到了商人的密谋,他们正商量着明日把他卖掉,王一搏被恐惧席卷全身,转身就跑。
王一搏不认识路,也不知方向,再加上天黑,他毫无方向,一心想逃,跌跌撞撞跑了许久,身上也被划了许多伤口,新伤旧伤叠加,体力耗尽,困意袭来,他跑不动了。
再次醒来就是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他们给他看病,给他的伤口涂药,照顾的无微不至,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对他也很热情,可他仍不敢放松警惕,病好之后,他便开始观察府中的一切,慢慢摸透了府中的路和房间。
肖站每次从学堂回来第一时间就是来找王一搏,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任何新鲜事物都充满了好奇,肖府大多是年纪稍长的大人,如今多了一个孩子,肖站也算是有了玩伴,肖父和肖母也称心如意许多。
王一搏常常少言寡语,肖站倒是热情似火,带着王一搏在院里到处跑,管家乐呵呵看着他们,又提醒着肖站注意安全。
“王一搏,你玩过摸瞎吗?”
“没有”王一搏低垂着眸,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石头,他又听见肖站问他,“那我教你,我来摸你,你来躲”
“不玩”
肖站的热情被拒绝,仅停顿两秒又接着说,“很简单的,你就陪我玩会儿吧,我上了一天的课脑子都要累死了,私塾先生天天在我耳边念经,好不容易能回来,就想找你玩呢,你不陪我多没劲”
最后还是一起玩了,王一搏确实是不想玩,刚开始时兴致缺缺,肖站将布条绑在眼睛上,没走几步就抓住了他,王一搏根本就是一直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参与感,还不如管家爷爷,肖站扔下布条生闷气。
“一搏,少爷一下课就来找你了,你就陪他玩一会,等会他就要回去写作业了”管家爷爷蹲在王一搏的面前,把地上的布条捡起来,将灰尘抖干净,交给他,劝道。
王一搏犹豫着接下布条,看着站在不远处生闷气的肖站,“贺爷爷,您帮我绑一下”
肖站很好哄,见王一搏蒙上了眼睛,他就恢复了笑容,愉快地玩起游戏了,管家开心地看着这一幕,院里一时布满了欢声笑语,肖母也来到了前院,看着他们玩耍。
“王一搏,你是不是耍赖了?怎么每次都能抓到我?”肖站再次被王一搏抱住,又开始了少爷脾气,肖母对此也表示无奈,但她不打算掺和。
“你跑步声太大了”王一搏说道。
肖站无语,肖母和管家爷爷倒是掩口而笑,笑罢,肖母喊他们吃饭。
通过几日相处,肖母便知道王一搏的出身一定不普通,虽只有五岁,但举止和言语都与年龄不符,看着比肖站还要成熟。
吃过饭后,肖站被父亲勒令去书房写作业,肖母与王一搏独自聊了聊,得知王一搏的遭遇后掩饰不住的心疼,并答应他去寻找母亲。
府里的人对王一搏逐渐熟悉,见他又算是肖站的玩伴,对他的态度也十分亲切,日复一日,旁人都把他看成肖府的二少爷。这日,肖站下了学没有来找王一搏,而是去了药铺,肖父正忙着抓药,肖站便坐在里屋等着,这一等天就黑了,作业也已经写完,肖站的耐心也用完了,非拉着肖父说有事商量。
“我想让一搏和我一起上学”
“可以,明天让贺爷爷送你们一起去私塾”
肖站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轻松的答应,但得到想要的答案后瞬间喜不自胜,抱住父亲的腰,“爹,你真好”
肖站一路喜眉笑眼,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将此事告知王一搏。
“一搏,你明日可以与我一同去私塾读书了”肖站的声音很大,府里的下人几乎都听见了,不免为之震惊,有人心想,“这孩子真是幸运”
这个年代,能读书的不是很多,王一搏刚来府中没多久,不仅可以穿少爷的衣服鞋子,还可以上学,可见肖站对他的喜欢,也说明肖家心善。
肖母得知也为他感到高兴,肖父虽不是家财万贯,但多供一个孩子读书的钱还是有的,更何况王一搏这孩子话少聪明,还可以陪肖站玩。
翌日,管家把王一搏交给私塾先生,肖站想和王一搏坐在一起,但私塾先生不同意,让王一搏坐在了第一排,肖站因为个子高一直坐在第五排,回到座位后肖站有些不开心,觉得老师讲的知识像是念经,视线到处飘,最后停留在王一搏的身上。
王一搏坐的板正极了,听的也很认真,肖站怀疑他是不是坐着睡着了。
“肖站,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私塾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他的桌子旁,书本轻敲两下桌面,肖站回神轻站起身,低头不语,他根本就不知道先生问的什么,身旁的洛申用书本掩面,小声说着问题,可肖站就是听不清,悄悄用手晃动洛申的衣袖。
“王一搏,你来说”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说的是人世间常常会陷于两难之中,但又没有办法不辜负任何一个人或事”
“意思差不多,请坐”先生对王一搏很是满意,又看着肖站,也是无奈,“你也坐”
先生又恢复了教态,继续讲解诗词,肖站只知王一搏曾经上过学,没想到他竟然懂得这么多,这句诗并不难懂,而王一搏仅仅五岁便知晓其中意,肖站这才相信母亲的话,“一搏以后肯定有出息”
肖站想象不到未来的样子,也不愿多想,“如果时间永远停留在这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一直长不大,永远被父亲和母亲疼爱,可以让王一搏陪自已玩游戏,“但又想快点长大”,如此就不用写这繁杂的作业,想看看王一搏长大后的样子。
一天糊里糊涂的过去,肖站和王一搏一起回家,马车路过街市,肖站说想吃糖葫芦,并问王一搏吃不吃,却没等到王一搏回答,肖站自作主张买了两串,管家将冰糖葫芦交给肖站,肖站看了看将比较大的那一串递给王一搏。
“不用不好意思,吃吧,很甜的”
王一搏还是没接,眼神像是看着冰糖葫芦,又像是透过它看着另一种东西,肖站没有放下手,而是边吃边看着王一搏。
“甜吗?”
“甜”王一搏坐在父亲的臂弯上,母亲走在父亲身旁,捏住他的脸颊询问,王一搏舔舔唇瓣,喜滋滋地回答,“娘,你也尝尝”
看母亲吃了一口,王一搏迫不及待地问母亲,“甜吗?”
“甜,不过没有我们家崽笑得甜”
说罢,父亲略带酸溜溜地说:“你们娘俩都甜,就是在这个街上有个人快酸死了”
“瞎说什么?快呸呸呸,不许说那个字”母亲抬手拍父亲的脑袋,惹得路人偷偷笑,夫妇二人没在意这些,伴着一路欢声笑语回家。
“王一搏,你到底吃不吃啊?我胳膊都酸了”
肖站等到的回答却是汹涌而来的眼泪,这是他第二次见到王一搏哭,肖站没有哄孩子的经验,看着簌簌而下的泪珠,一时手足无措。
“不想吃就不吃嘛,哭什么啊?我又不会逼着你吃,别哭了”安慰没有任何作用,王一搏还是哭,肖站只好喊了管家,管家看王一搏哭的如此可怜,也是心疼,用手帕擦掉他的眼泪。
马车停在府前,管家将王一搏抱下车,肖站跟在身后,此时王一搏已经停止哭泣,可肖母还是远远看到王一搏红肿的眼,连忙上前接过,“怎么了?是先生太严厉还是有学生欺负你了?”
怀疑目标在转瞬之间移到肖站身上,肖站慌忙摆手,“娘,与我无关”
“贺叔,您又给站站买糖葫芦了?”肖母看着肖站嘴角残留的糖渣说道。
“买了两串”
“一搏可吃了?是不是哥哥抢你糖葫芦了?”不给肖站解释的机会,话赶话的继续说,“进屋写作业去,写完了再把今天先生教的抄十遍,晚饭前我去检查”
肖站不情不愿地去了书房,王一搏却不知不觉躺在肖母怀里睡着了。
有件事肖母一直没想好如何与王一搏说,那便是他母亲的下落,王一搏才五岁,但语言表达已经很清楚,通过他的描述,肖母让人寻了许久,却只在崖边寻到一个长命锁,悬崖陡峭,根本无处着陆,没能下去寻人,但崖边布满了野兽的脚印,像是狼群,他的母亲只怕已经坠崖。
从金陵回来的人说了王一搏父亲的状况,肖母并不打算告诉他王一搏如今的去处,又让人去上海寻找王一搏的舅舅,大概过几日就有了消息,今日看到王一搏红肿的双眼,她就知道王一搏是想他的母亲了,她打算等他的亲人接他时再告知,那时有了亲人的陪伴,心里也许就没那么难过了。
王一搏是她见过最懂事的孩子,也是极易让人心疼的孩子,话少那说明心思重,肖母每每见到他都想多疼他一点,就连自已怀胎十月生下的亲儿子都没让她这么费心过。
晚饭做好,肖母检查完肖站的作业,又将叫王一搏起床的任务交给他,还提了一点要求,“不许惹王一搏哭”
肖站站在床前,一会点点王一搏的眼皮,一会捏捏他的脸,王一搏睁开眼,肖站的脸入目而来。
“起床吃饭了”肖站见他醒了,身体站直了些,他心里还生着气呢,因为他莫名其妙的哭害得他抄了十遍诗词,但又不敢当面埋怨,怕他又会哭,嘟囔道,“我肚子都饿扁了”
王一搏恍如未闻,从床上慢慢爬下来,给自已穿好鞋子。
用饭时,肖母给王一搏夹了几块肉,最后都跑进了肖站的肚子里,“一搏,这是给你吃的,站站要吃他自已会夹”
“嗯”虽是应下了,可接下来的肉还是到了肖站的嘴里,肖母瞪了肖站两眼,肖站也不敢再吃,直接把肉直接放到王一搏的嘴巴里,“我吃饱了,你吃”
王一搏咀嚼嘴里的肉片,看着肖站笑嘻嘻的脸没有说话,接下来就是肖站不停地给王一搏夹菜,王一搏没有拒绝全然吃下。
又过了两日,肖站早起上学,吃完早饭还没见王一搏出来,便询问母亲,肖母说他这几日上学太累了,先休息两天,肖站不理解却也接受了,自已跟着贺爷爷去学堂。
等下学回家时,家门口多了一些陌生的车子,贺爷爷告诉他是家里来了客人,肖站并不在意,大步流星进入府中,要去找王一搏。
“少爷,小娟姐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你要不先去尝尝?”
“真的?”肖站双眼放光,说罢便奔向厨房,浑然忘了要找王一搏的事。
吃了两块桂花糕,小娟姐怕他撑坏了肚子,便不让他吃了,肖站这时才想起王一搏,又问小娟姐要了两块说要给王一搏尝尝。
“当真?可不许偷吃啊,吃多了夜里会肚子疼”
“当真!谁唬你谁是猪”肖站向小娟姐保证。
等肖站找到王一搏的时候,府里的客人已经走了,王一搏在房间里摆弄着什么,在肖站推门而入时收了起来,肖站一心想着分享桂花糕,并没放在心上。
“特意给你带来的,小娟姐做的桂花糕,比街上卖的好吃多了,你快尝尝”
“好吃吧?”王一搏捏了一小块放在嘴巴里,肖站就迫不及待地询问,“我可是想了一年呢,这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除了我爹我娘,还有贺爷爷、小娟姐、翠翠,就只有你吃过了,就连洛申都没吃过”
王一搏听着肖站的话,不经意弯了嘴角,桂花糕确实很好吃,香甜可口,就是有点噎人,想说的话都被堵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