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庄坐落在山坳之间,青瓦白墙的房舍错落有致,田间庄稼绿意盎然,池塘水波映着天光,一派祥和富足的农家气象。但若细看,那些墙缝屋檐,总似笼罩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清。

离庄稍远的土坡上,金炉童子和银炉童子正蹲坐着,愁眉苦脸。

“那个烧火的咋还不来?”

银炉童子抱着羊脂玉净瓶,小嘴撅得老高,用脚踢着地上的土坷垃,“这都等了多久了,黄花菜都要凉了,我们的庄子还盖不盖?”

“闭嘴!”金炉童子板着小脸,努力维持着严肃,“要叫‘陈先生’,别没大没小的!”

他这几天明显沉稳了些,知道轻重缓急了。

银炉童子瞪圆了眼睛,“陈先生?他不就是个烧火的道人吗,叫他一声烧火的那是抬举……”

他话没说完,

“你行你上啊!”金炉童子气呼呼地打断他,

“你有办法把猪刚鬣弄回来?你能把高老庄的人说服了?你要有这本事,我在这等着,你去办!没这本事,就老老实实等陈先生。人家能料到这事什么样,肯定就有法子解决。”

银炉被噎了一下,梗着脖子,“他来了就能?我看悬。高老头现在把那猪头当宝贝供着呢。”

“悬不悬,也得等陈先生来了再说。”

金炉童子的脸彻底沉了下来,小眉头拧紧,“你再犟嘴,当心我把你嘴给撕烂了!我们是来办差的,不是来吵架的。”他作势要去揪银炉的耳朵。

“你敢,我告诉干……唔唔。”

银炉刚要嚷,就被金炉捂住了嘴,因为他眼睛一亮,看到了远处走来的人影。

“嘿,来了,还挺热闹,带了个老道?”银炉立刻忘了争执,好奇地指着坡下。

陈光蕊和袁守诚终于赶到了。

陈光蕊脸色略显疲惫,衣衫下摆沾着泥点水渍。袁守诚则是一身狼狈,道袍皱巴巴湿漉漉,活像个刚从泥坑里捞出来的泥鳅,根本没有了仙风道骨的样子。

“陈先生!”金炉童子立刻站起身,脸上努力挤出了个笑容迎上去,甚至还微微颔首了一下,“你可算来了!”

银炉童子撇撇嘴,抱着瓶子慢腾腾站起来,只是对着陈光蕊的方向努了努嘴,算是打招呼。

他的目光落在袁守诚身上,圆溜溜的小眼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咦?这哪里来的邋遢老道?烧陈.先生,你怎么带了这么个人?”

袁守诚被童子当面嫌弃,脸上却毫无愠色,反而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容,搓着那双沾泥的手,对着金炉银炉点头,

“二位小仙童,老道袁守诚,一个方外之人,与陈状元结伴而行,幸会幸会,仙童风采当真不凡,一看就是有道的仙童,器宇轩昂,前途无量啊!”

这老家伙,一笑满脸褶子,那马屁拍得,仿佛刚才嫌弃他的不是银炉童子。

陈光蕊看着袁守诚这出人意料的狗腿模样,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他知道这老道滑头,必有缘由,他什么都没问,装作没有发现。

金炉童子顾不上袁守诚的态度,直接进入正题,小脸上满是急切,

“陈先生,真让你说中了,我们按你说的,把那只猫妖……呃,就是老猫,放出去了,就让它去捣乱,轻轻捣乱,千万别伤人……”

银炉童子抢过话头,翻着白眼抱怨,

“是!它倒挺听话,不去打人,专门祸害田里的庄稼,刚发芽的菜苗啃了,结了小果的藤条挠断一片,那猪刚鬣一看就急眼了,他可是把这庄子当自家的了,那能忍吗?哼!”

他学着猪刚鬣愤怒的样子,

“嘿!那猪头当时就大吼一声,抄起他那钉耙,‘呔!哪里来的孽畜,敢坏我高老庄的庄稼,看打!’然后冲上去,几下就动用了神力,把那老猫打得嗷嗷叫,化作一阵黑风就逃跑了!”

银炉童子学着猪刚鬣的样子,倒是很像。

“结果呢?”陈光蕊问。

“结果?”金炉童子懊恼地跺了跺脚,

“结果高老庄那些人,看见猪刚鬣大发神威,把那妖怪打跑了,不但没害怕,反而个个高兴坏了,高老头还带着人出来,拍着猪刚鬣的肚皮夸他。”

说到这里,银炉童子就有点气愤,“那老头儿可真会说,他说,刚鬣啊,好本事,有你在,咱高老庄太平了!翠兰跟你,真是有福气!现在可好,猪刚鬣更得意了,我们……我们更没法把他弄回来了!连提他回天庭的话都不敢说,一开口他就急。”

他小脸愁苦得像个小老头。

陈光蕊听完,心中了然,

“果然,这高老庄有大问题,他们不仅早就知道猪刚鬣不是凡人,甚至乐于见到他展露本领。这态度……太刻意了。”

他目光转向袁守诚,“袁道长,你是此道行家,你怎么看?”

袁守诚一直在旁陪着笑,此刻见问到他,立刻挺了挺胸膛,掐着手指,沉吟道,“不瞒陈状元,二位仙童,老道刚才心有所感,又结合眼前情景推演了一番……这高老庄,还真是蹊跷。根源嘛……怕是出在一个人身上。”

“谁?”金炉童子立刻追问。

“嗯……让老道琢磨琢磨这方位卦象……”袁守诚眯着眼,手指来回搓动,“算来算去,指向庄里……那个账房。”

“账房?”陈光蕊追问,“有何问题?”

袁守诚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

“这……具体是什么问题,有点远了,光凭空掐算,就隔靴搔痒了。要是能有个与那账房有密切关联、沾染了他气息的物件辅助,比如他用过的算盘、账本、印章什么的……啧,那样老道兴许能窥见更多门道。”

银炉童子一听,惊奇地“咦”了一声,脱口而出,“这么快就算出来了?这本事可厉害了!我们家也只有老祖能推演天……”

话没说完,腰侧软肉猛地被金炉童子伸过来的小手狠狠掐了一把。

“唔!”银炉痛得叫了一声,剩下的话全憋了回去。

“银炉,慎言。老祖的本事也是你能妄议的?”

金炉童子严厉地低声喝道,小脸严肃无比。他警告地瞪了银炉一眼。

袁守诚干笑两声,假装没听见银炉的话,捋着胡子不接茬。

陈光蕊目光在金炉和袁守诚身上流转了一下,表情平静无波,似乎对银炉的失言并不在意,只淡淡道:“知道了。”

银炉童子揉着被掐疼的腰,眼珠一转,听到账房有问题,急性子又上来了,“高老庄的账房?就那个留着山羊胡,整日拨拉算盘的老头?他敢耍花样?我这就进庄去找他,把账本拍他脸上问问清楚!”说着就要往庄里冲。

“站住!”金炉童子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拽了回来,

“你能不能别添乱了?听陈先生怎么说!”

银炉扭着身子:“那你说怎么办?盖庄子都盖一半了,总不能白忙活啊?”

金炉没理他,看向陈光蕊。

陈光蕊看了看不远处的庄子,又看了看两个童子,沉吟片刻道,

“眼下不能硬来了。既然知道账房有问题,他就是庄里的核心人物之一。我们现在直接去问罪施压,他们为了自保,只会更紧密地抱成团,更护着猪刚鬣,显得更加‘团结’。等于给他们送理由。”

“那怎么办?难道庄子不盖了?”银炉急了。

“对,先放下。”陈光蕊语气肯定,

“我们暂时离开。等我们走了,没了外界压力,高老头画的大饼又得变回原样。等到时候,他们给猪刚鬣的许诺不能实现……这些内部的隔阂自然会慢慢显露出来,甚至可能因为失望而扩大。到时候,再来找机会,或许更容易入手。”

金炉童子仔细咀嚼着陈光蕊的话,虽然还有些似懂非懂,但感觉很有道理,而且明显是最稳妥、损失最小的办法。

“好!就听陈先生的!”他点头。

银炉虽然心有不甘,嘴里嘟囔着“好不容易快盖好了”,还说什么“多好的庄子”,但看着金炉严肃的表情,终究没敢再唱反调,只是抱着瓶子生闷气。

陈光蕊看到,金银两位童子同意撤出了高老庄,估计很快,那猪刚鬣和高员外的矛盾就要出现,这时候,他问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你们放出去捣乱的那个黑风山的小妖,就是那个被打跑的老猫,他没死吧,现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