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不对。

如果这里是监狱,看守总该严格一些,想到这里他又回到那扇门前,刚才他们忘了检查这扇门,张述桐看了几眼,又否定了这里是监狱的猜测。

他敲了敲,应该就是普通的家用门,门内装了一把普通的锁,甚至内外都有一个扶手,杜康刚才可能就是不小心压下了这个把手,门才突然开了。

他又检查了一下门锁,除了生锈以外,却看不出什么异常。

如果是监狱,既然特意把对方押在地底,没道理在门上会这么省事。

他皱紧眉头,没有手电还是太麻烦了,明明房间不大,想要调查什么却只能跑来跑去,按照常理推断,既然发现了蜡烛就不会有电灯,这座房间建成的时间也不允许,但他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思,让他们三个去寻找开关,自己则回到木桌前。

唯一的线索可能就是这张木桌,木桌下放着一张椅子,有桌子就代表有事情要处理,哪怕是坐下来看一本书……他照向桌面,倏然一惊。

桌面布满划痕,这些划痕纵横交错,绝不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明显是人为的迹象,而且用了很大的力气,最深的一道足足接近一厘米。

记录时间?

不对。

他独自仔细检查着这些划痕,毫无规律,绝不是用来记录什么。

还是单纯的泄愤?

唯有这个最有可能。

张述桐矛盾地想,如果是监狱那么这一切都能说得通——

一个人被关在地下室,常年不见阳光,连外界的时间都难以知晓,时间长了精神错乱是必然的事,也许一直到他死都没有离开过这座房间。

可问题在于,刚刚那扇门已经证明了,这里是监狱的可能性很小。

别说一个危险的囚犯,估计张述桐自己用用力都能撞裂。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扇脆弱的门……

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又是什么样的人会被关在这里?

等等,关!

张述桐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思维定势,他随即转头看向那扇门,既然上面只有一道结构简单的锁,锁还装在门内,岂不是说明——

对方并非被“关”在这里,而是来去自如?

刚才的一切推断几乎被推翻,因为这就代表。

对方是自愿待在这里!

可又是为什么?

他的目光离开木桌,种种猜测在心中翻涌。

张述桐抬起头,出神地盯着眼前的墙壁。

看到一个熟悉的留着短发的女人的脸。

“……”

“……”

“……”

张述桐无声地张了张嘴。

名叫“芸”的女人的照片。

他对这个女人再熟悉不过,因为老宋的宿舍里简直贴满了她的照片,女人眼睛很大,笑起来会露出酒窝,张述桐不可能忘记对方样子,可问题在于……

为什么她的照片会出现在地下室……

泥人……

张述桐机械地用手机照亮整面墙壁,原来真正的线索全部藏在墙上,可他已经没有余力再表达惊讶了。

因为有无数张短发的女人照片被线串起来,它们挂在这面墙上,形成了一张巨大的蛛网。

每个照片下粘着一张便签纸,写着简单的数字和汉字,张述桐辨认出那是照片的时间和地点,标签上的记录比老宋笔记里的还要详细。

并且极富规律。

从左往右,时间依次往后。

2008年12月18日,西部湖岸……

2009年1月27日,南部郊区……

2009年2月15日,东部山下……

2009年2月16日,中部城区……

他的眼睛随着一张张照片而睁大,张述桐沿着这张蛛网行走,他数不清这些照片有多张,但几十张总没错,这里的照片远远比老宋笔记上的更为详细,可老宋天天绕着小岛不过才拍下了十几张,还有一些是认错了,对方又是如何做到的?

很快张述桐找到答案了。

他又看到了长发女人的照片。

张述桐原本已经看得木然,直到看到那张和顾秋绵神似的脸庞又瞬间一愣,原来这整整一面墙的照片不只是老宋的女友,还有顾秋绵的母亲!

而且不像老宋只拍到了一张模糊的侧影,而是正脸!

2008年12月6日……

2009年2月7日……

2009年3月14日……

他突然升起巨大的荒谬感,一个在他看来需要苦苦寻觅的女人,在这个居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看来居然是早已掌握的信息?

对方又是站在什么立场?

他想到路青怜提到的壁画,两人在中午时还就泥人诞生的方式讨论过,需要人的遗体,因此他们做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需要将遗体送进禁区,那很可能代表死者的遗体已经在坟墓里消失了。

有人挖走了尸体。

这背后还藏着一个罪魁祸首。

可不等他们当时证明这个猜想,在同一天的傍晚,张述桐或许已经找到了答案。

现在他会下意识推测起路青怜的看法,如果她也在这里看到了这些照片,又会作何感想作何推断?

但很快不用想了。

张述桐,看到了,路青怜。

准确地说。

是路青怜的照片。

一整面照片墙其实由三部分组成。

名叫“芸”的女人,顾秋绵的母亲。

她们几乎构成了这张网的全部。

所以直到张述桐走到这张网的末尾。

才看到一个穿着青袍披着长发的身影。

女人的身影模糊,正抬起一只手,像是蓄势待发。

而照片中的女子被用红色记号笔打了一个勾。

“2009年4月4日。”

正是泥人消失的日期。

张述桐出神地看着这面墙壁,久久没有言语,他的手掌下意识紧握又松开。

全都错了。

这条防空洞建造的时间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年,可并不意味着那个人居住在这里的时间是四十年以前。

而是四年前。

或者说至少是四年前。

这时身后传来清逸的声音。

他说:

“述桐,你看这里。”

不只是张述桐,若萍和杜康闻言也走过去,四个人聚在一起,四台手机同时照向一处,杜康难以置信道:

“好像又是扇门?”

若萍先叹口气:

“我今天真的快对门过敏了……”

“所以要不要进去看看?”杜康又问。

“你要死啊!”若萍压低声音,“这里都住人了,谁知道里面是什么,万一里面真有个人怎么办?”

“应该不会。”清逸摇摇头,“你们看,锁在我们这边,上面全是灰尘,再结合那张床来看,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出没了。”

“那还能什么,进去看一眼不就完了,”杜康对若萍说,“你想,这就相当于我们玩游戏玩到最后一关,马上就能打通了,现在回去不就相当于突然停电?”

“我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没事,就看一眼,要是不对立马就撤呗。”杜康咧嘴一笑,又摸了摸脑袋上的包,“就为了这个今天也要看看,来,清逸,搭把手,这锁还够沉的……”

一声三二一的号子后门终于被推开,又是一片黑暗出现在眼前:

“我俩先进去探探路,你和述桐稍等。”

“一起去吧,还是别分开了……”

若萍摇摇头。

可等她迈出脚步,又奇怪地回过身子。

“述桐你突然怎么了,从刚才就盯着那面墙不说话?”若萍伸手在张述桐眼前晃了晃,“你还进不进去?”

“不是进去。”

“什么意思?”

张述桐低声说:

“而是……

“出去。”

他突然扒开杜康的肩膀,在众人的呼喊声中冲上一道楼梯,接着张述桐跑过一处拐角,他飞速跑到楼梯的尽头,直到面前进无可进,才停住脚步,微微喘息着。

死党们从后面跟上来,见状一愣:

“不是,怎么突然就上来了?”

“而且这次还是死路,好像真的是死路了,一点光看不见,张述桐你要干什么?”

冯若萍下意识伸出手,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眼前的身影突然抬起腿——

张述桐用力一踢。

前方的门板轰然倒地。

伴随着一声海报撕裂的声响。

手机微弱的光芒中,一间朴素的宿舍出现在众人眼前。

清晰的雨声再度响起。

“怎么回事,我靠,怎么跑到别人家里来了?”

“我刚刚就给你说了,让你们别去别去,出乱子了吧!”

“呃,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清逸说完也愣了,“述桐你怎么……”

张述桐撕开墙上的海报,走了出去。

身后的声音仿佛一瞬间变得遥远,他只是怔怔地打量着这间宿舍。

这间……

属于宋南山的教职工宿舍。

宿舍楼里隐藏的空间。

从医院后面连通过来的密室。

那张画着勾的路青怜的照片。

对方也许并不是那个制造泥人的幕后黑手。

而是张述桐苦思冥想许久、泥人为什么会消失的答案——

四年前的“泥人”。

同样。

是被人为回收的。

他突然感觉一阵窒息,张述桐弯下腰,拼命地呼吸着,若萍跑过来拍拍他的后背,张述桐咳嗽几下,总算喘过气来。

问题很多,多到大脑几乎停止运转。

问题也很少,少到只有一个。

宋南山到底知不知道这座地下室的存在?

如果知道,这就代表这个男人身上还藏着更深的谜团。

但张述桐随即否决了这个猜测。

不,不会知道。

先不说电话里的反应,如果对方真的知道这么一间密室,断然不会把唯一记载着线索的笔记本放在床头柜。

应该把所有秘密封存在地下才对。

可如果对方不知道这间地下室。

张述桐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无与伦比的寒意——

这就代表着。

这四年间在老宋开着那辆小车环绕小岛寻找女友下落的同时。

还有一个人。

一直在他的脚下默默观察着他?!

……

九点钟的时候他们回到了那栋老房子。

雨还在下。

谁也没有再去吃饭的心思。

四人各自给家长打了电话,不久后四辆车驶到医院前门。

不可避免地挨一顿训。

回到家他草草吃过了饭,冲了一个澡后躺在床上。

张述桐闭上眼,随即被一阵浓烈的窒息所惊醒。

他翻过身,拼命地喘息着,这种感受熟悉无比,因为不仅仅是在几小时前的宿舍,而是早在发现顾秋绵的人际关系被改变的时候,张述桐就曾有过呼吸困难的感觉。

他力竭地躺在床上,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张述桐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一次的焦虑症。

似乎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