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好母亲,从他生下来,她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他。

究竟是什么让她变成了这样,季泽壹不知道。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财富、地位、权利是在贫民窟可以令人癫狂的神圣之物。

它是伊甸园里诱人的罪恶禁果。

人人都想摘下来品尝一口。

与它沾染的人往往再难以忘怀它的好处,最后畸变。

坚强变得懦弱,高尚变得卑鄙,正直变得谄媚。

而痛苦和更深沉的欲望随之降临。

季泽壹在那天猛地跑出饭店,看着逐渐变小消失不见的影子。

告诉母亲,他一定要,成为姜光海女儿唯一的omega。

他一定要,带着母亲去到那个人人都羡慕的第二世界。

母亲虽然惊讶,却也抱着某种不切实际的希冀,鬼使神差般将希望寄托在这个只有八岁的小孩身上。

终于,他们如愿以偿。

姜光海看上了他的母亲,他们离开了这个颓靡落魄、破败不堪的战乱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接风宴,季泽壹在姜家三楼见到了姜茵。

门框里背光的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季泽壹首先看的是她身后,阳台外面洁白的云朵,像棉花糖,轻盈可爱。

然后他看见她的轮廓线条,从头顶扎起的丸子到光着踩在地板的脚趾。

在落日红晕的余晖中,美的像一幅画。

姜茵在那里以亲吻的举动蹭了下季泽壹。

彼时姜茵还不明白她这么做的含义,姜光海讲过很多次,她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只当是自已多了个弟弟。

但从贫民窟爬上来的季泽壹却比谁都清楚这些动作的意思。

于是那天起,他恪守自已作为姜茵omega的职责,她喜欢什么,他就是什么。

以后,她就是他的alpha。

季泽壹怔怔想着,他和他见过的来备选区挑剔的alpha似乎有些不同。

她的笑容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即使在很多年以后,季泽壹仍然能记得这一幕。

姜茵拉着他下楼吃饭,十分贴心地为季泽壹夹菜,盛汤。

季泽壹听见自已心跳声,扑通扑通。

他们一起上课,一起玩耍,一起干坏事,一起调皮。

但很快,他的美梦破灭了。

长大的姜茵变成他印象中的那些alpha,恃宠而骄,傲慢无礼,嗜色成性。

她越来越像那些无所事事的世家子女,废物而可笑。

一天比一天更加沉迷于声色犬马,虚度光阴。

没关系,季泽壹想着。

只要她还和他结婚就没关系,只要姜茵心里还有他就没关系。

最终,姜茵迟来的叛逆自我之洪水,冲垮了季泽壹一砖一瓦辛苦搭建起来的堤坝。

她爱上了别人。

别人可以是任何人,今天一个,明天一个,但就不会是季泽壹。

姜茵开始忤逆姜光海,厌倦他给自已挑选安排的婚姻。

她朝姜光海据理力争,“你不应该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也不应该限制季泽壹的选择。”

季泽壹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已该何去何从。

他这样的身份住在姜家未免太尴尬。

母亲却在这时候给了他提醒,唯有旁观者懂得破局之道。

他们母子连接的血缘之中,来自于贫民窟的欲念根深蒂固。

从一开始设计布局就注定必须付出代价。

季泽壹拼命逃脱出了霸凌者对他的凝视、调笑、羞辱,从肮脏泥泞而又混乱落后的贫民窟拼出一条路,最后必将执迷于内心最稳固不变且难以察觉的欲望。

季泽壹有一天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已和曾经欺负过他的那些omega的神情。

如出一辙的嫉妒和憎恶,还有对alpha的贪欲。

故事就是这样开启的,季泽壹约姜茵到邮轮上,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

“你到底要不要和我结婚?”

“我一直在等你。”

“要我吗……”

“呵,我做梦?”

“不要我,那你就去死。”

暴风雨交加,狂涌翻滚的海浪如同巨兽之血盆大口瞬间将姜茵吞噬。

季泽壹终于斩断了他最脆弱易碎的那根神经。

从此以后不再给她机会伤害自已。

季泽壹已经准备好迎接新的生活。

三天后,姜茵出现了。

他都打算放下她了,可她居然活着回来了。

眼泪毫无预兆豆大般掉下来,季泽壹颓败地跌坐在卧室地上,就这样好了,继续做着以前常做的事,欺骗我,玩弄我,践踏我,等我耗尽所有期待,就能有勇气再次了结一切。

他已经忍到极限,她却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还会奇怪,季泽壹为什么总这么暴躁,为什么总这么愤怒,毫不留情。

明明把心都掏出来送出去了,事到如今难道还在期待什么,不要犯错,不要变得跟那些愚蠢的omega一样。

季泽壹声音发抖,“可以带我去找她吗?”

林修斯双臂环抱靠在门口,“明天吧,明天晚上下班之后我带你过去——”

季泽壹走进食堂,站在姜茵后面不远处。

光是两人坐在一起的画面都足够刺痛到情绪失控,耳边对话的声音变得深远,像是蒙了一层玻璃罩闷闷沉沉,你一言我一语,让他根本插不上嘴。

姜茵伸手握住对面那人的刹那,他彻底崩溃。

“砰——”玻璃碎掉的一瞬间两人看过来,对话被迫中断。

众人欷吁一声,姜茵错愕地望着胸口的刀,随着心脏跳动轻微晃着,手根本止不住喷涌的鲜血,衣服很快被浸湿。

季泽壹双眼无神,平静地看向她,“你可怜他,那谁来可怜我?”

眼前变得模糊,画面无限拉远——

姜茵脱力,重重倒在地上。

很多年以后,姜茵才反应过来,季泽壹的爱,不是可爱的东西,是生猛而具有毁灭性的,是一把冰锥刺入心脏的感觉。

......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黑暗中清醒过来。

她费力掀起眼皮,军医所病房的灯光明晃晃有些刺眼。

“姜茵,你醒了?”沈译见人睁眼,连忙叫来医生,又给姜茵倒了杯热水。

她昏迷的三天,曙光派和联邦派吵得不可开交,行凶者是林修斯带来的,虽然姜茵不是联邦军,但差点死在这里,他们得负责。

沈译被惊的说不出话,从季泽壹冰冷的眼神看来,似乎他也有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