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碰球体的同时，一道热流迅速从指尖传遍西门的全身，那球体上的金色裂缝突然张大，无数金色的泡沫喷涌而出——
西门睁开了眼睛。
时空仿佛静止了。
巨大的灰白色魔物仰起头，对着苍白的月亮长啸了一声。
然后，它一寸、一寸的，趴了下去，低下硕大的头颅，趴到冰寒的地面，直到整个身体，平贴在路面之上。每一根刚直耸立的毛发，都仿佛湖边的弱柳，安静的垂了下来。
生瞳伸手紧了紧身上的白衣。不应该会冷的。她的体质应该感觉不到冷热，但是她现在觉得冷了。
一双脚踏上了魔物的头颅。
单薄的蓝衣少年站到了魔物之上。
魔物呜咽着站起来，巨大的身躯如同小山般慢慢耸起。少年立在小山之巅，在月色下渐渐升高，直到与生瞳齐平。
他抬头看着月亮，轻轻抖一抖肩，那些插在他身上的雪花便如春风化雨般消失不见。
接着，他那双幽紫色的眼睛转向生瞳，月华流转，他的眼中斗转星移，韵光盛放。他伸出手，仿佛生瞳初见他时那样，轻轻一指。
一阵强烈的眩晕顿时袭向生瞳，她足下一滑，跌坐在巨大的雪花之上。雪花随着她的动摇而上下颠簸，从半空中直落下去，每一簇枝丫上都开始出现延展的裂痕。瘆人的寒意从皮肤钻入她的五脏六腑，寒风呼啸着刮过她的脸颊，她抬头盯着少年，苍蓝月色下，少年的双瞳仿佛月下狼王，凛然不可冒犯。
是幻术。我竟然中了他的幻术。
生瞳紧闭双目，轻盈转身，伸出白细的指尖，向越来越近的地面划出一个复杂的图案，只听一声巨响，冰寒的地面上拔地而起一座高大的冰柱，生生托起了下坠的生瞳，她足下的雪花应声而碎，化作万千钻石冰尘。巨型魔物一声长啸，在冰道上绝尘而去。它的背上，蓝衣少年拉着妹妹的手，头也不回地驾驭着魔物向道路尽头冲去。
生瞳望着越来越远的魔物，一层阴云覆盖在她清澈如雪的面孔上。她揉了揉眼睛，轻抬手臂。霎时间，雪松林中传出一声凄厉的枭鸣，一道白影冲天而上，悄无声息的滑落到生瞳的手臂上。
是只雪枭。雪白的羽毛上有着点点横斑，看起来优雅清丽，与生瞳的气质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那一双金黄色的大圆眼睛，生硬古怪的转来转去，像是机械做成的。它环视一周，硕大的眼睛盯住了生瞳，尖锐的喙轻轻打开。
“废物。”
一个风流懒散的男声慢悠悠的响起。
生瞳瞬间单膝跪下，她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用机械娃娃般的声音回道，“属下无能。”
“你的姐妹已经失手。若你再失败……你该知道吧。”
生瞳的身体晃了晃，平淡无波的声音里第一次注入一丝恐惧，“属下明白。”
“去吧，我像从前一样期待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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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请千岁大人放心。”
“我看着呢。”
一阵低低的笑声过后，雪枭静止不动了。
生瞳慢慢站起身，望向大道的前方。
寒风凛冽。这条著名的奇寒道曾为眼宗阻挡了无数次来自黯势力的进攻。魔物，妖物，精怪，异猫，机械甲兵，它们统统倒在了这条道上千年严冬般的寒气之下，还未走到眼宗门口，便化作僵硬的冰雕，埋葬在雪坡之下。只消看一眼道路两旁一年比一年高耸的雪坡，就能理解眼宗何以固若金汤上百年，连麾下枭强云集的魔将花千岁，都久攻不下。
但是这份强韧也就到此为止了。她就是为了攻下眼宗而被改造出来的。她的身体不会感知到冷热，也不会受奇寒道的影响。她为了今天，已经经历了多年杀戮的实战，更亲手创造出耐寒的魔物，直到能够自如地操纵雪花和魔物大军，夺去所有碍事的性命。她是被训练多年的一支伏兵，全为了今夜这一战。事到如今，眼宗不可能料到她，也不可能拦住她。
只是，那对突然出现的预知瞳兄妹，怎么也能抵挡住奇寒道的威力呢？
生瞳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关心这些细节。这是属于她的夜晚，花千岁大人还在等着，她只要忠实地执行命令就好了。
她抬起头，月色褪去了苍蓝，恢复到惨白的颜色。刚才的晕眩消失了。那孩子的幻术失效了。
生瞳迎着月亮伸出手指，低吟了一句：
“生生不息。”
接着，她把手指转向自己的右眼，狠狠地戳了下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雪枭振翅而上，盘旋着发出应和的怪叫。在极度痛苦的叫声中，乳白色的眼泪流了下来，而她的左眼中白光大盛，幽紫色的混沌在其中如龙卷风一般呼啸着，狂暴的力量仿佛要将她的眼球撕碎。过了片刻，好像暴风止息一般，她的左眼中忽然大雪弥漫，雪白的瞳仁盯紧了远处巨型魔物的身影。
然后，她转了转眼珠，看向左边的雪坡。
一团雪花飞舞的影子出现雪坡上，渐渐凝成一个灰白色的巨型魔物。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第二百个……随着生瞳的目光扫过，雪坡上接二连三出现了一模一样的魔物们，它们此起彼伏的长啸着，凶狠的互相撞击。生瞳转眸看向右边，很快，右边的雪坡上也出现了成百上千的巨型魔物。它们与生瞳带来的魔物毫无二致，丝毫不受奇寒道的冰寒之气影响，反而躁动不安，凶狠难耐。
生瞳注视着这支瞬息打造成的魔物大军，满意地放下了手。她的眼中不再有风雪，右眼的伤口也渐渐愈合，恢复成原本的模样。自始至终蒙在她身上的薄雾，似乎更浓了一些。
“魔将花千岁麾下首席先锋，复生瞳的拥有者，在此命令你们。”
生瞳向前一踏，她的足下立时绽放出一朵巨大的雪花。随着她凌空走动的步伐，一朵接一朵的雪花出现在她的脚下。
“你们以我之血所造，为我之血效忠。”
机械娃娃般的声音回荡在奇寒道的上方。漫山遍野的魔物们仰望着她，发出整齐的长啸。
“遵从我的指令，今夜，冲破眼宗宗门，拿下眼宗和预知瞳！”
震天动地的嚎叫声随着轰隆隆的脚步声一齐响起。巨型魔物们疯狂的从两侧的雪坡冲下，如同雪崩般落到奇寒道上，向着道路尽头狂奔而去。无数的雪松被踩折、撞飞，雪枭一声尖鸣，冲上夜空。生瞳望着这一切，面无表情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光芒。
“哥哥……你刚才怎么了？”
西诗抓紧西门的手。刚才的西门完全不似她熟悉的哥哥，她几乎要以为那是另一个人。他看着生瞳的眼神，比奇寒道的冰面还要寒冷，比今晚的月光还要漠然。而现在，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终于不再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开始露出刻骨的疲倦。
“别担心。”现在不是关心我的时候。西门抓紧魔物的鬃毛，驱使它更快的冲向道路尽头。他几乎已经记不清刚刚发生了什么。如同在野黑林里一样，他击倒了爱瞳，却什么也记不起来。唯一不同的是，自从那些金色的泡沫淹没了他，巨大的球体开启后，他的眼睛不再疼了，也没有左冲右突的力量在体内啃咬他的五脏六腑了。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西门咬牙使力，巨大的魔物抬起前爪腾空立起，接着重重踏落在积雪皑皑的地面上。
道路结束了。他们面前是一大片空旷的积雪，这里似乎是个悬崖的崖顶，一棵老松树和一棵老梅树半死不活的枯立两旁。没有松香，没有梅花，除了月色，这里一无所有。
刚刚遥望过的宗门，就消失在这里。
西门掀衣而起，跳落在地。他全身冻得发抖，头依然很晕，四肢沉沉如铁，疲惫得想立刻昏睡过去。他扑倒在地，伸开冻僵的手指在寒冷的积雪中刨挖着。一定在的，必须找到宗门。身后的震动如雷霆渐近，他拼命地搜索着每一处可能有线索的地方。结界？机关？到底在哪——
“喂，有谁在吗——”
“开门啊！救救我们——”
西门心急如焚，向着空旷的四周大喊着，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悬崖底吹上来的寒风。西诗从魔物的背上滑了下来，睁大眼睛，拼命想在四周的黑暗中看到点什么。金色的月光在她的眼里跳跃，两棵老树的阴影鬼魅的斜织在一起，仿佛在嘲笑他们。
难道他们今夜，注定要命丧于此吗？
一阵撕裂空气的声音由远及近。西门本能的抱住西诗向旁边一倒，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嚎，灰白色的巨型魔物身上插进一片巨大的雪花，喷洒出滚滚冰尘。它挣扎着，顺着巨大的惯性踉跄了几步，一歪头栽了下去，掉进无边黑暗的悬崖深处。
西诗惊恐的尖叫一声，西门咬紧了牙关，他们的面前仿佛是一座魔物的森林，漫山遍野都是一模一样的灰白色魔物。血红灯笼般的眼睛点亮了苍白的雪坡，它们从四面八方逼近西门兄妹，崖顶仿佛一座孤岛，后面就是万丈深渊。
生瞳雾蒙蒙的白色身影从半空中现身。她环顾四周，皱眉道，“这是……宗门封印。”
她转向西门望了一会儿，雪白的瞳仁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西门一步上前，将西诗牢牢挡在身后，他的头仿佛被千万头魔物踩过，又晕又痛，身体好像灌了铅一般沉重，生瞳在他的视线里分成了七八个影子，他需要努力集中才能看清她。她的嘴唇动了。
“真羡慕你。”
——什么？
“真羡慕你。”生瞳点了点头，机械娃娃般的声音似乎轻了一些，她摸着自己的眼睛，露出遗憾的表情。
“你很强大。你有天生的好眼睛，还能够自由地使用它。你初用幻术，却连我都能中招，若是假以时日，入了眼宗，一定能成为强大的京剧猫吧。”
西门谨慎地看着她。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生瞳虽然是猫瞳三姐妹中的一员，但我的眼睛，是花千岁大人改造过，才能发挥力量的。”生瞳注视着西门的眼睛，“你不一样。你天赋奇才，更该珍惜。眼宗今夜就要亡了。不要去死。请追随黯大人吧。”
说毕，生瞳闭上了口。雪枭落在她的肩头，不满的鸣叫了一声。
西门沉默片刻，慢慢张开口，“追随一个屠我家乡、害我亲人的凶手？一个在猫土掀起战争的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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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瞳摇摇头，“想想你自己。你没有别的选择。”
西门盯着她，“如果我拒绝，会怎样？”
“你和你的妹妹都会死。”
“我有一些疑问。”
“请讲。”
“你对京剧猫有怨恨吗。”
“没有。”
“对眼宗呢？”
“也没有。”
“我听独目拐前辈说，你曾是他的学生，是眼宗弟子。那你为什么会背叛眼宗呢？”
生瞳垂下眼帘，眼中浮起一层白雾。
她摇了摇头，“因为只有在花千岁大人这里，我才有用。”
生瞳举起了手，一朵巨大的雪花在她的手中飞舞成形，旋转着割裂周围的空气。
“预知瞳，你的回答是？”
西门看着那朵致命的雪花，轻轻笑了。
“其实，你们都看错了一件事。”
“什么？”
“——哥哥，我找到了！”
西诗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一道华丽的光芒在西门背后绽放开来，随着光芒的涌动，巨大的流水声轰隆作响，仿佛银河落九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瀑布样的裂口，这道裂口如书本般左右打开，逐渐露出中间一扇华丽而高耸的门扉。门扉的正中央，一只巨大的眼形雕刻微微张开了缝隙。
西诗惊喜地看向西门，双眼中流动着异样的紫金光芒。生瞳睁大了眼睛。
西门开心地咧嘴一笑，“我妹妹的眼睛，才是最厉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