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属于眼宗四圣的青岩座上,一个周身布满寒气的男人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也没看在座的众人,只用苍白细长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下一寒。门外守卫的弟子,甚至筛糠似的抖了起来。

伯虎高大的身躯一个激灵停住,他咂了下舌,有些垂头丧气地回过头来,看向他的老相识,这位立于眼宗顶点、地位仅次于宗主的男人——胜兰。

“小……胜兰,这可是你儿子,今夜子时就要决战,他却不见了,万一是黯的人提前做了什么手脚,那他就危险了——”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必管他死活。”胜兰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指尖,指向离山,“接着说。”

短短几句话,室内的空气便冰冷凝重的令人呼吸困难。这个男人的话里有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一条历经沧桑的巨龙,连伯虎这等久经沙场的人物,都难以招架。离山自诩胆色已远超寻常弟子,但他宁愿面对战场上发狂的魔物,也不愿面对这位可怕的宗师。但不得不承认,眼宗能在黯掀起的腥风血雨中,始终屹立不倒,甚至牢牢阻拦住黯吞并十二宗的攻击路线,斩落黯的数员得力干将,都多亏了有这位铁血寒心、手腕老辣的人物。名门兰家的家主,“血金兰”的称号,绝非浪得虚名。

“是。”离山敛了敛心神,迅速跳过宗主失踪的话题,将宗内弟子们备战的情况一一报来。胜兰眼皮也不抬,只是简洁扼要的做出一些战术改动,偶尔也指指空蝉,空蝉便恭谨地上前一步,朗朗道出自己的方案。

“最大的问题是敌众我寡,”空蝉苦笑一下,指了指巨大的冰晶桌案,桌面上的冰晶折射出一幅详细的眼宗立体地形图,悬浮在桌案的上方,正随着空蝉视线的移动,放大或缩小。

“这次花千岁来势凶猛,百万西军共分成六拨,据探子所报,先锋军以眼宗叛逃的猫瞳姐妹为首,从雪原西侧直上不老峰,估计是想依靠她们对眼宗地形的熟悉,从不老峰直下奇寒道,总攻宗门,其余四拨均已潜入极峰岭,对眼宗形成合围之势。只是还有一拨人马,始终探不到消息。

“我们的弟子人数太少,花千岁一定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动用庞大的军队兵分六路,这样,就算我们分散御敌,他的每一路人马也数倍胜于我们,而我们并不知晓他本人会出现在哪一路军队中,把哪一路当作主力。他甚至还刻意隐去了一路军队。不论这一路是魔物军,还是他引以为傲的机械军,都会牵扯我们的心力。”

“花千岁那个魔头,不论是魔物军还是机械军,我看死多少他都不心疼,竟然还一路把沿途的百姓变为魔物充入军队,该死的邪魔歪道!”

离山紧绷着脸,忍不住小声咒骂。他虽然已多次替眼宗上战场拼杀,但始终未曾见过这位黯手下的得力魔将“杀心千手”——花千岁。

传闻他邪魅乖张,阴险毒辣,一手出神入化的机关术横行天下,偏偏还生了张颠倒众生的脸。据说他出身于精通机关器械的手宗,也曾是赫赫有名的高门弟子,在十二宗弟子实力排行的“十二青云榜”上排名第七,却性格乖戾,目中无人。不知他受了黯的何种蛊惑,在一个雨夜从生养他的手宗叛逃,他不但盗取了手宗宗主最机密的设计图纸,还一夜放倒了半个宗与他同吃同住的师兄弟们,其心狠手辣令人发指。

手宗早已放话将他开除宗籍,传令十二宗各个宗门,若见此子,任谁都可替天行道,手宗必以大恩相报。而负责抓捕罪犯的督宗,早在“督宗通杀令”上将他列入危险等级甲级的黑榜中。偏偏他在黯的阵营里也没闲着,数年之内便蹿升为黯手下恶名昭彰的八位魔将“恶鬼八方”之一,独自带领着一支千变万化的机械军替黯开疆拓土,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只知道躲在机械后面的胆小鬼!这种背叛宗门的恶徒,要让我看见他,必定将他揍得连手宗都不认识!

“咳咳,离山,”空蝉面带微笑,捅了捅离山,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离山猛地抬头,这才发现一室的宗师们都在盯着他。“嘿!”伯虎的虎眼闪闪发亮,兴奋的大声说道,“这孩子爱眼宗!有骨气,我欣赏你小山!来,站起来再大声说一遍!”

丢不丢人!离山迅速低头行礼,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一抹红晕。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一起行礼的空蝉腰弯的特别深,好像是憋笑憋的。

“哈哈,小山和小蝉怕什么?咱们又不是第一次以寡敌众。花千岁那小魔头,不会是爱上咱们眼宗了吧,输了这么多回还不长记性,看我这次把他打回去吃奶!”

伯虎阳刚气十足的脸上布满跃跃欲试的兴奋,抬起屁股就要朝外走。

“慢着。”

寒气逼人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伯虎高大的身躯一个激灵停住,咂了下舌,有些垂头丧气地回过头来,望向面无表情的胜兰。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离山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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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敌方的主攻路径都没搞清楚,你想往哪去?”

“有啥难猜的?肯定从宗门来啊。”

“你的记性真让我惊讶。花千岁什么时候光明正大的攻过正道?你白和他交手这么多次吗?”

“万一他今天心情好,想和我堂堂正正一决高下呢?”看伯虎自信的神情,仿佛花千岁早就和他约好了一道吃晚饭似的。他迈开大步走出议事堂,声如洪钟的大笑道,“都别怕,管他从哪路来,我给打回去就是。”

胜兰皱了皱眉头,一屋子的人立刻觉得温度又降了几度。他瞥了眼伯虎大步离去的身影,低低道,“记住,你只许动手,不许动脑。”

“知道了知道了。”伯虎挥了挥大手,消失在走廊尽头。

离山长舒了一口气。他们家的将军哪里都好,就是除了打仗之外的事情都不太灵光。要不是副统领雪云常常揪着他的耳朵对他吼战术,他早就不记得胜兰的什么策略啊战计之类的,凭本能跑到战场上撒欢儿去了。只是这次的战役明显与之前不同,花千岁不但手里有百万西军,还特意兵分六路大摆迷魂阵,摆明了是要置眼宗于死地,而眼宗除去安置好的百姓们和太过年幼的弟子,能够出战的师徒战士,加起来也不过三千人。就算他们有不世出的顶尖高手凤颜、胜兰、伯虎这些在,数量依然相差太悬殊了。离山紧盯着战术图,要是他们有预测的能力就好了,哪怕仅仅是知道花千岁会从哪路来也好……

空蝉仿佛和他想到一起去了,他上前一步,试探性地提醒着,“独目拐师祖的聆音燕还是没有回来,他也还未回到眼宗,依之前的战术,子时就要封闭宗门,胜兰宗师,您看是否要延迟闭门的时间?”

胜兰恍若未闻,指尖敲打着桌面,盯着面前的战术图。战术图在他的视线之下飞速地旋转,不时放大缩小,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些什么,但谁都不敢出一声大气。半晌,胜兰的指尖停住了,“奇寒道。”他微闭着眼睛,命令道,“花千岁会从奇寒道正路攻宗门。按时封闭宗门。传令下去,设好阵法,严加备战。”

“这……”一屋子宗师面面相觑,有胆大地出言问道,“这不是与伯虎将军方才猜测的一样吗?”

“他那是胡猜。”胜兰的视线穿过地形图上的宗门,静静的落在不老峰野黑林的下面,一处标着“不知村”的小村落上。“独目拐发现了两个孩子,是对兄妹,其中一个是稀世罕见的预知瞳,会在子时之前带回来。”

“预知瞳?!”议事堂立刻像沸水般蒸腾起来,兴奋、怀疑、紧张的喧闹声此起彼伏。“预知瞳已经有五百年没出现过了,真的存在吗?”“有了它,咱们什么仗打不赢?”“慢着,花千岁一向狡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预知瞳,万一是他的诡计呢?”

离山和空蝉震惊的对望一眼。预知瞳,那可是眼宗《千年明睛谱》里所记载的最稀有的眼瞳之一,能够预知未来,短可以看到几秒内即将发生的事,长甚至可以看到数百年后的光景。围绕它的传说有很多,但在他们这一代,预知瞳依然是神话一般的东西。

空蝉的脑子飞速地转了几下,斗胆开口,“各位宗师说的是。独目拐教宗纵然阅人无数,但若预知瞳真是花千岁设下的陷阱,这孩子就成了骗我们打开宗门的钥匙。花千岁只要隐兵跟在他身后,就可长驱直入我们眼宗,如此看来,宗门前的奇寒道,倒极有可能是花千岁入侵的地方。”

“原来如此……”满屋子人如醍醐灌顶,纷纷赞同地点头,对空蝉的头脑和胜兰的远虑十分佩服。“但如果那个孩子……真的是预知瞳呢?”离山不禁脱口发问,“若过了子时,宗门关闭,他不就被挡在外面了吗?”

“独目拐的人,自己还带不好吗。就算那孩子不幸卷入战场……”胜兰一挥手指,桌上的战术图瞬间激射成数道金光,射入在场所有人的眼瞳里。

“不要管他。我正好看看,这个预知瞳,到底是真是假。”

哪怕那孩子会有生命危险吗?离山复盘着刚刚接收到的战术图,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冷,毕竟是连亲生儿子失踪都不放在心上的男人,看来哪怕是稀世的预知瞳,他也只会关心这对眼睛的价值,不会在意拥有者的性命。他悄悄歪头,只见空蝉给他使了个眼色。

胜兰不再多言,起身离去。各位宗师在恭送他离开后,才神色肃穆地奔赴各自的职责。离山和空蝉趁人不注意,悄悄退到议事堂的角落,待人去堂空,二人对视一眼,迅速的开始在堂内寻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