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走了……抓走了是什么意思?我阿爸他怎么了?!”阿木单腿蹦了起来,疯狂摇晃着竿叔。
“他,他,”竿叔恐惧的眼神飘来飘去,在掠过西门的时候突然钉住,死死瞪着他,“怎么了……呵,你倒该问问你身后的怪胎,他到底使了什么妖法,把魔物招到离咱们村这么近的山口的!”
阿木一惊,本能的回头去看西门。蓝衣少年单薄如纸,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跟你阿爸他们,刚登上不老峰的头个山口,就遇到了黑色的魔物,整整三头!它们潜伏在林子的阴影里,谁也没看到,等到山口过了一半,它们突然从顶峰跳下来,抓着猫就往嘴里啃!你阿爸叫我们赶紧分开跑,回村去,我拼了老命跑回来,想叫汉子们赶紧的抄家伙去救……唉,你阿爸就是心太软,白白收养这么一个魔物之子,看吧,遭事儿了吧!我呸!当初就不该留这么个祸害,不祥的东西,干脆趁今天就——”
竿叔抄手撩起粗大的竹棍,狠狠照着西门的脑袋劈下去。西门也不抬头,动也不动,只是紧紧把尖叫的西诗挡在身后。
时间仿佛变慢了,竹棍呼啸带起的风声如同这几年来村民们的咒骂,一股脑钻进西门的脑海里。
“这小孩儿又在说奇怪的话了,老是看见不干不净的东西。”
“他说正午的时候,林子里会有紫色的东西,果然,去了林子的十几个,都没回来,全被混沌吞了。”
“上次还不是一样,他非要跟着上山,没走几步就说看见了什么,突然发了疯似的,拦着大家不让走,结果魔物就出来了,吞了七个啊!啐,真是扫把星!”
“这孩子别是中魔了吧……”
“没爹没娘的,妹妹天生还有奇怪的心痛病,兄妹俩长得都那么媚,谁知道是哪儿来的野种。我看他不是中魔,他说不定根本就是……”
“快说,就是什么?”
“魔物……他是魔物之子!”
我不是。我不是。
可我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
西门咬紧嘴唇,拼命把那条落下的竹棍,想象成阿木爸宽厚的手掌,会轻轻拍打在他的头上。
“孩子,有这么好看的眼睛,不要哭,用它多看看外面的世界。打今儿起,你们就做我家的孩子吧。村里对你们有些误解,但阿木会照看你们,你们就悄悄地住在湖边,等长大了,就离开村子,想去哪去哪,像雪燕一样,自由的飞到其他地方去吧!”
其他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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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物之子的眼睛,原来还可以去看看其他地方。
被孤立的小男孩突然有了梦想,当他趴在黑漆漆的船里,为熟睡的妹妹驱赶蚊虫的时候,当他守着钓竿,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的时候,当他听着阿木对京剧猫如数家珍,暗暗记下十二宗都在哪里的时候,他想,总有一天,我也要去看一看。
对不起,阿爸,我飞不走了。西门苦涩地笑了一下。收养之恩,今日为报吧。
接着,他听到了一声竹棍闷击肉体的重响。
一个壮实的身影跪在他身前,缩成了小小一团。
“嘶……竿叔你下手也忒狠了!痛死我了!喂,他俩算是我的弟弟妹妹,我阿爸也说了,现在外面战乱,能活下来的都不容易,不许欺负孤儿!”
阿木龇牙咧嘴的跪倒在地,后背被竹棍抽出一条大红血印,很快浮肿了起来。西门盯着那条红印,眼睛仿佛被烫伤了。
阿木碧绿色的眼睛泛着泪光,嘴角却扯起一个骄傲的笑,“你们都不相信,西门是真的能看得见以后发生的事情……他才不是什么魔物之子,我要和他一起去救阿爸!”
“你疯了吗?!”
“你疯了吗?!”
两个怒吼的声音同时响起。竿叔打错了对象,心里的愧疚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阿木这句话给按了回去。这小子护着魔物之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带上他一起去,是嫌魔物来得还不够多?!竿叔刚要破口大骂,没想到一个声音抢先骂了起来。
“你逞什么英雄?逞什么英雄?还真以为自己是京剧猫了?我该挨的打,用得着你挡吗?”
西门一改刚才低眉顺眼的模样,揪着阿木的衣领,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喂,我爱当京剧猫你管得着吗?我就逞英雄了又怎么样?我保护你,你居然还骂我!”
“你就该挨骂!谁让你多管闲事,看看后背都肿成什么样了?这样怎么去救阿爸?西诗,我的愈草膏呢?拿出来给他狠狠地抹上!”
“你是魔鬼吗……嘶!!西诗妹妹轻点,轻点啊!!”
“是阿木哥哥不对,不可以为我们受伤!还有,我也要去救阿爸!”
“你去干什么,很危险的,不许去……嘶,疼!轻点!行行行,带你去行了吧?别按了!”
竿叔看着三岁小孩一样闹成一团的三个孩子,只觉头疼得要命,他紧盯着西门,思索片刻,慢慢转向阿木,“这是你自己的阿爸,随便你吧,我可是警告过了。时间紧急,快跟过来吧。”
野黑林,从来不是一处可以安然闲逛的地方。
这片林子早有古怪,黑松遍地,就算在白天也显得暗无天日,那些阴森森的松枝硬如冷铁,张牙舞爪,也不知在极峰岭的不老峰下伫立了多少年。而到了晚上,更是没有猫民敢进入这片禁地。寒冷不分季节地笼罩着这片黑林,混沌悄然蔓延,黑暗深处,更有不知名的生物在蠢蠢欲动。
不知村就处在这山穷水恶的眼宗边界地带,小小一村百十来口,靠着捡拾黑松柴、什鼠果,以及捕鱼度日。黑松柴虽然硬的扎手,点燃后却是长烧不灭,算是上好的燃材,总有倒货猫郎定期来收,再高价贩卖到十二宗各处。
西门握紧手中的黑松枝,把温暖的火焰向妹妹身边靠了靠。离入夜还早。他安慰自己,他们会在夜深之前找到义父的。
“抱歉啊,西门,把你和西诗都卷进来了。”
阿木递出几只烤好的什鼠果,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脸上却爬满了忧愁。他的阿爸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照常去捡拾黑柴,还嘱咐他去关照西门兄妹,看看缺点什么。谁想到等他和兄妹俩从独目老者手中死里逃生,像三只耗子一样从西沟爬出来的时候,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他的阿爸在山上被魔物抓走了。
西门拍拍兄弟的肩膀,“一家人,说什么呢。”
阿木咧嘴笑了,悄悄看了看身边坐着歇息的十几位村民。他们一口气儿也没歇,刚跟着竿叔赶路到此。这里是靠近山口的路,黑松枝上到处挂着衣物的碎片。没有血迹。没有人影。活的死的都没有。他们在山口前找了整整一圈,没找到任何活物的气息。
窄路的前方,黑黢黢的山口像一张不怀好意的巨嘴,黑松的枝丫犬牙交错,狰狞的等待着有谁进入。那是阿爸他们唯一可能去的地方。
“喂,小鬼。”
西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按到了树上。黑松枝滚落在地。
“阿木说你能看见以后的事,我才同意带你来的,现在你快看看,他爹,还有其他村民到底在哪?魔物去哪了?快点看!”
竿叔凶狠地瞪视着西门。在他身后,十几名村民或嫌恶,或冷淡地看着这一幕。
“竿叔你别这么凶啊,西门自己会看的,对吧西门?”阿木赶紧上来打圆场,却丝毫拽不动竿叔的手。
西门冲阿木摇了摇头,闭上眼睛。每次当他这么做时,内心都对自己充满了厌恶。因为他看见的东西,没有一次,给别人或自己带来过幸福。
唯有这次,他迫切地想要看到,阿爸到底在哪里。可万一看到的是尸体呢?万一来不及了呢?他拼命压抑着心中对即将看到的东西的恐惧。我的眼睛啊,就这一次,让我看到吧。
黑暗笼罩四方,他的眼睛没有理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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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早就知道,召唤魔物的时候看得到,一让他帮着找人,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你果然是邪恶的魔物之子。”
竿叔的嘴角牵起一丝冷笑,打了个响指。几个村民沉默而迅速的围了上来,掏出绳子把西门和西诗捆了起来。
“竿叔你这是干什么?!放开他们,喂,放开我!”
阿木被竿叔一把圈住,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西门兄妹被几个村民抬了起来,送往黑漆漆的山口。
“把他们扔进去,山口用石头堵起来!”
竿叔嘶吼着,血红的眼睛闪着疯狂的光。月光冷冷的照着地面,却照不进山口里浓稠的黑暗。
“不!求求你们,至少把我妹妹放走,她什么错也没有!她不是魔物之子!”
西门哀嚎着踢动双脚,奋力想要挣脱。西诗面露痛苦之色,却一声也没有吭。高举着他们的黑影们迅速的移动,把他们扔进无边的黑暗里。
阿木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狂怒地喊道,“竿叔你疯了吗?快让他们停下,我阿爸说不定还在山口里,我们一起去找找,西门他们没有错!放他们出来啊!”
“够了!听好,我们逃跑的时候,你阿爸已经被魔物叼走了,肯定是凶多吉少,救也救不回来了,都是这个魔物之子惹的祸!现在把他们扔进去,魔物吃饱了,说不定就不会来找我们了。再把山口堵上,咱们村就安全了。”
阿木如遭五雷轰顶,像不认识一般看着他的竿叔,这是从他出生起就照顾他的叔叔,是看着他长大,教会他钓鱼的叔叔,现在,那张经常露出豪迈笑容的脸,却狰狞的如同怪物一般。
“竿叔,你是我阿爸这么多年的朋友啊,西门西诗是我的弟弟妹妹,你怎么能……怎么能……”
“这是为了全村的命!听懂了就快跟我回去!喂,你们来帮我把他带走!”
“竿叔是怂蛋!胆小鬼!放开我!西门西诗,坚持住!我一定回来救……你们快放开我!”
笨蛋,别回来。快回去,回家去。
西门枕在崎岖不平的地上,四肢酸麻。他听着阿木渐渐远去的声音,心里一阵剧痛。抬头看了看四周,只见陡峭的山壁直插夜空,上面密密麻麻都是黑松的枝丫,连月光都透不进来。他们就像井底之蛙般陷在里面,唯一可出入的山口已被垒满了巨石,以他和西诗的力气,绝无可能跑得出去。
更可怖的是,从进了山口就能闻到的,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