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半生缘13
时间的长河在悄然流淌,整个上海几乎人尽皆知一段不可言明的关系,白海长身边的王上将与富兴肖老板关系斐然。
此事由白英英借助何家势力向各名媛暗讽,白海长不信流言,但王一搏对肖站的态度再加上幼时的关系,即使两人一再隐藏,却也无法逃过他的洞察,他本欲干预,但听了沈氏的话,倒也认同了她的想法,将此事推波助澜,再加上国共合作的推进,这也促成了二人度过了清闲自在的三年。
白海长用十几年的时间将王一搏这枚棋子培育成无欲无求的机器,旁人直夸他得了一个忠诚的助手,只有他和妻子沈氏知道,越是无情的人越难掌控,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的问题,若无情之人有了情,情越真就更好拿捏。
“先生”两人闻声同时抬头看向郁因,只见他面露郁色,“总督请您过去一趟”
“有说是什么事了吗?”郁因看了眼肖站又迅速收回视线,轻轻摇头,王一搏放下筷子,握住了肖站的手,“我去去就回”
王一搏走后,肖站也没有再吃,将碗筷收拾干净后,去房间里换了一件衣服,这与他的穿衣风格并不相符,深黑色的西装,黑色的大衣,帽檐压得很低,仅能看到一个下巴轮廓,渐渐隐匿于黑夜里。
“今晚九点,浦东码头有一货船停靠在岸,需要你去清点人数”似是看出王一搏的疑惑,白海长没有解释,神色惬意,“你到时就知道了,按我说的即可”
王一搏领命离开,胸口莫名觉得沉闷,每呼吸一口都觉得困难,郁因帮他打开车门,看着王一搏抬起一半的腿又收了回去,说话声喑哑艰涩,“你回公寓看一下肖站是否在家,到浦东码头复命,我先开车过去”
郁因叫了辆车离开,王一搏快速上车前往码头,可在半路被一辆福特车尾随,王一搏本想甩掉对方,可对方依旧紧跟不舍,甚至直接开了qiang,车身被击打,路人被吓得纷纷躲藏,为避免伤及无辜,王一搏特意偏离路线,行至一条偏僻的路,那人的目的似乎并不是取他的命,更像是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可王一搏无心与他纠缠,陡然加快车速。
qiang声更加激烈,不再是毫无章法,而是冲着他的后车轮击打,伴随一阵“砰砰”声,车胎不堪重负,车身猛烈向一旁倾斜,王一搏猛打方向盘,车身横停在路中间。那些人没在开qiang,车子停在不远处,那人将车门打开,随即一个身穿红色旗袍的女人下了车。
“下车”白英英敲了敲车窗,她的人已将王一搏团团围住,王一搏不得不下车。
“何太太为何要拦我的车?”王一搏蹙眉,对白英英的娇纵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不耐,“我还有事,何太太若是想玩,何家和白家不缺玩伴”
“呵”白英英一声冷笑,落在王一搏眼里像是第二个沈氏,她语气带着满满的讥讽,“这还是一搏哥哥第一次和我说这么多话呢”
见王一搏不语,白英英接着说,“你是要去浦东码头吧,让我看看”她抬起手臂看了眼腕表,“八点四十三,现在那里一定很热闹,只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
qiang口抵在白英英的额头,那些保镖见状,迅速举qiang朝向王一搏,白英英不慌不忙,继续笑着讥讽,“这几年你过得如何?不用说我就知道,你与肖站罔顾人伦、苟且至今,今儿也该付出代价了”
“什么意思?”王一搏凝眸,举着qiang的手微微颤抖。
“你那么聪明,已经猜到了不是吗”白英英红唇轻启,却如蛇蝎吐舌。
王一搏qiang身一转,将福特车上的司机击毙,那些保镖正欲开qiang,被白英英拦了下来,几人看着飞速离开的车子,笑的意味深长。
郁因回到公寓,看到整洁安静的房间,心中一紧,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赶紧跑出去开车前往码头。
汽车行至关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随即是一阵阵qiang响,王一搏心中的那根弦在那一刹那断了,车身因急刹剧烈晃动,王一搏打开车门,不复以往的镇定自若,那双腿迈的很大,但因为腿软跑起来尤其的滑稽和狼狈。
“住手!停下!”
“上将这是何意?吾等奉命行事,船上的人全灭不留,莫要耽搁”那人将qiang对着王一搏,实有誓不罢休之意。
“先生”郁因气喘吁吁跑来,看着王一搏带着希冀的目光,要说的话如鲠在喉。
“说!”
看着郁因的摇头,王一搏不顾一切地跑向残破的货船,郁因急忙跟上,那人见此难免心惊,王一搏的官职比他高,又是白海长的亲信,不能在他手上丢了性命,他迅速抬手,对手下命令,“停”
qiang声停下,船上尸横遍地,王一搏顾不得其他,一个个翻找,大声喊着肖站。
货船正在不断渗水,眼见就要沉下去,王一搏还是没有找到肖站,郁因便去拉王一搏,“先生,船要沉了”
王一搏恍如未闻,身上沾了血污,碰到一人便喊着肖站的名字,郁因见此也不再劝他,继续跟着寻找,就在不经意间瞥向河面,看到了要找寻的人,郁因颤抖着声音,“先生,河里......”
“咚”的一声,王一搏跳进了冰冷的河里,船已经下沉了三分之一,郁因快速回到岸上寻找工具,在不远处看到一根长棍,将其伸向王一搏,“先生,抓住”
王一搏一只手揽住肖站的腰,一只手抓住木棍,怀里的人悄无声息,王一搏不知道是水冷还是怀里的人更冷,“肖站,醒醒,先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一边喊一边往岸上游,王一搏的整个身体都渐趋僵硬,当两人上岸,郁因焦急地守在身侧,看着肖站毫无血色的脸,心中已有预感。
“肖站,哥哥,醒醒”王一搏已经带了哭腔,抚在脸上的手在震颤,始终不敢去探其鼻息。
“先生”郁因小心翼翼地喊王一搏。
“拿件衣服过来,快点”
不等郁因回答,邱貉就递过来了一件大氅,见到被救上的人是肖站,他才也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击杀任务他在三天前就已接到,却不知肖站也会在此,如今一想,能出现在这里的不是剿共就是被剿的,那肖站的身份也可猜到了。
“上将,我并不知肖先生也会在船上,我也是奉命行事”
王一搏置之不理,将大氅紧紧包裹在肖站的身上,可无论怎么暖,怀里的人都不曾有变化,王一搏眼泪簌簌而下,脸颊贴着脸颊,耳边再也没有了熟悉的呼吸声。
“先生,我们带肖先生回去吧”郁因双眸通红。
“对,回家,我们回家”王一搏抱起肖站,身上的水滴落在地上,“郁因,去医院”
郁因犹豫片刻,点头答应了。
军区医院。
“医生,救救他,救救他”王一搏慌乱的神色和湿淋淋的头发还有衣衫让医生震惊,他们对王一搏并不陌生,可谓是熟悉,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模样。
“快啊!”见医生不动,王一搏厉声催促道。
“将军,他已经......”
“救他!”
护士还是推来担架,将人拉进了手术室,可肖站早已没了气息,即使送了进去也于事无补,郁因劝王一搏换衣服,王一搏仍旧站在手术室门口,那件大氅被搭在身上,依旧没有任何暖意。
半个小时后,医生从里面出来,紧接着是蒙着白布的担架,在王一搏即将摔倒前,郁因扶住了他。
“将军,我们尽力了”
“可是他并没有受伤,只是落了水里,怎么会?不可能的”王一搏一把掀开白布,继续喊,“肖站,你醒醒,不要吓我,你醒醒”
“将军,您冷静一点”医生拦住王一搏,将白布重新盖好,遮住了苍白的面孔,“肖先生内脏俱损,早已回天乏术,还请节哀”
王一搏还是把肖站带回了家,而白海长似乎早已等在了楼下,看着他怀里的人,毫不掩饰他的愉悦,“肖老板真会给人带来惊喜”
合作冰封瓦解,王一搏早已知晓,可他没想到白海长会知悉肖站的身份,肖站做事一向谨慎,共党的身份即使是他也不曾透露半分,白海长能清晰地知晓活动时间与地点,想必是组织里出了叛徒,王一搏垂眸不语。
“这几日就不安排你做事,好好送送肖老板”白海长停顿了片刻又说,“还有他的家人”
王一搏恍然抬眼,白海长早就预料到王一搏的反应,唇边的笑十分刺眼,王一搏将肖站交给了郁因,迅速驱车而去。
“你倒是忠心”言罢,白海长也上了车离开。
肖宅,一片寂静,院门紧闭,门却没有锁,王一搏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一片死寂。王一搏喊了几声,无人应答,顾不上太多,他推开了肖父肖母的房间,夫妇二人躺在床上,可枕头却横七竖八的在二人脸上,王一搏将其拿开,床上的人面色青紫,没了呼吸。
静安肖家一夜之间被灭了门,第二日就登上了人民公报,封面更赫然醒目,是浦东码头的qiang杀案,十几人全是共党,整个上海开始人人自危。
王一搏将肖家人安葬,秘密向上级汇报情况。
肖站不知道,在他加入组织的第二天,王一搏也接受了组织的安排,秘密潜伏于此,白海长疑心很重,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而他却是用人也疑人,这次行动他竟丝毫没察觉,想必是他身边的人也被收买了。
上海一夜之间变得苍茫,富兴银行也在一夜之间倒闭,肖老板不知所踪,洛申也举家搬于国外,几年繁华一刹落败惹人唏嘘不已,有人猜测此事是王一搏的计谋,三人成虎,上海便有了这样一句话:农夫与蛇,肖站与王一搏。
王一搏漠然接受,“农夫与蛇,他与他”形容的半点不差。
六年后。
王一搏站在肖家的宅院里,看着院里的枯草早已长得有一个七八岁的孩童高,心中不免怅然,虽已是断壁残垣,可记忆犹新。
“先生,您该回去喝药了”郁因轻声提醒。
“听说人死前会有走马灯”王一搏这几年忧思成疾,才三十多岁就已满头白发,病弱的身体看不到当年的意气风发,“可肖站却没有”
“肖先生会在天上念着您的”王一搏又咳了几声,郁因扶住了王一搏的胳膊,却又被抚开。
“你当那药有用?我日日吊着这口气是为了什么?只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王一搏坐在台阶上,太阳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任何温暖,“白家没落是咎由自取,我也是,事情可都办妥了?”
“派人去做了,大概日落前就能收到消息”
王一搏没再回话,倚靠着拉杆闭上了眼,郁因就候在一旁,明白了他的意思。
日落西山,几人踏入肖宅,王一搏撑着力气睁开眼,微微抬手,示意对方汇报。
“先生,白家无一活口,白海长和沈氏溺毙在后院的池塘里”
几人离开后,郁因看着王一搏,见他久未说话,便上前轻晃他的手臂,却看到王一搏的身体已经没了力气,手臂垂落,郁因轻轻将手搭在他的颈侧,脉搏停滞。
如他所言,半生的回忆会在死前重现。
“一搏,看我”
一个雪球还未砸到王一搏就已散开,肖站并无气馁,继续团起雪球,王一搏就站在远处看着他。
“一搏,你会写自已的名字吗?”肖站坐在案桌前,纸上墨迹斑斑,字迹潦草,更像鬼画符,“我教你,我会写好多字”
“一搏,叫声哥哥呗,我给你好吃的”
“一搏,你去了上海要乖啊,舅舅来接你,你就有家人了”肖父肖母站在院门外与他告别,夫妻双双红了眼。
“叫哥哥,我亲你一下”
“哥哥哥哥哥”温热的唇瓣一下下落在脸侧,王一搏笑得像个孩子,“哥哥”喊个不停。
“等日子安稳了,我要在家里养只小猫,再养只狗,再养一些鸡鸭鹅,让家里天天都是热热闹闹的”肖站躺在王一搏的胸口,畅想着未来。
“好,哥哥养它们,我养哥哥”
“先生,白先生请您过去”回忆来到那天,王一搏犹豫了一会,回道,“就说我在忙着,今天没有时间”
郁因离开,两人拿起碗筷继续吃了起来。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白海长在上海的势力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威胁到旁人,何家便再也坐不住了,借着家宴哄着他做起了烟草生意,万花丛中过,怎可片叶不沾身?王一搏顺水推舟,白海长和沈氏成了烟鬼,看着他们日日萎靡,让他想起了自已的父亲,恨意滔滔。
人心贪婪,白海长终是败于算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