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你学过算术啊,谁教的你?”关峥声音明显柔和了。
“弟子身份卑微,自学过一些。”
关峥耸然动容,他勤耕算学多年,深知此道极赖天赋,如果仅凭自学便有这份才情,此人才资属实不浅了。
“好,好,只要你肯勤学苦练,不出二三年,”关峥用手指着地上散着的纸,“这道题你也能算了。”
吴有吃了一惊,这样的题目,他可是学了六年才能算出,而现在的师弟师妹们还没一个能有自已的水平。没想到关长老却说杨晋能在二三年之内有此水准,那是对他的资质极为看好了。
杨晋便要谦逊几句,忽然鼻中闻得一阵幽兰清香,耳中听得身后脚步声响,又见众人向自已身后瞧去,登时一颗心咚咚乱跳:
师娘来了!
就在0.1秒之后,杨晋收回了差点脱口的谦逊之词,而是淡淡一笑:“不用二三年后,现下我已经算出来了!”
“现下”二字,他说的时候故意重重一顿。
今天跟师娘第一次见面,咳咳,我不得给她老人家留个好印象?
“关长老,还在考校弟子呢?”唐慧笑吟吟走了过来,姿态如风摆荷叶,带起一阵清香醉人。
“你会算筹?算出是多少?”关峥却不理唐慧之询,急切向杨晋问道。
杨晋先向师娘微一躬身,然后道:“是一百三十两。”
吴峥深吸一口气,目光又惊又喜,点头道:“不错,不错。怎么算的,用算筹摆来给我瞧瞧。”
成浩田立即嘴里唔唔有声,手指指杨晋,又指指于城。
杨晋向他一指:“含好,别说话!”
成浩田虽然说不清楚,但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是指杨晋偷看了于城的答案。
杨晋道:“禀长老,我不会算筹...”
“哦,”关峥顿感失望:原来你也是用一些笨办法求解。
他摆摆手道:“...蠢猪算法,可不算数的。”
“...但想来跟众位同门的解法,大不相同。”杨晋补充道。
“哦?”关峥又来了兴致,扭头对唐慧道,“你家这个弟子,有点意思,依我看,于算术上倒有几分天赋。”
袁伊倩此时已经捡起一张算纸,指了指题目,递到了唐慧手中,唐慧看过了题目,笑道:“关长老您可别夸奖太过,宠坏了孩子。”
心下却是诧异,这个关长老今天怎么转了性,夸起弟子来了?平时对着弟子们可一直是蠢猪笨驴的乱骂。
而且这个题目,别说寻常弟子,便是自已也要绞尽脑汁,演算多遍才能得出,昨天听老袁说他之前是个杂役,难道竟能做得出来?
她一双妙目好奇的看向杨晋。
杨晋感受到师娘的目光,胸膛不由得一挺,道:“弟子想先看看于城师兄的解法。”
于城哼道:“现学现卖?”明显是想抄袭自已的思路。
杨晋上前几步,找出于城的算纸,端详起来,看了几眼差点笑出来。
于城倒是算出来了,不过是分别计算灵丹提价一两时获利多少,提价二两时获利多少......直算到提价四十两,最后总结说,提价三十两获利最多。
“于师兄这是穷举法。”杨晋点点头道。不懂函数,不会算筹,这人能用穷举法得出答案,虽然笨,倒也有几分毅力。
“一个杂役,竟然还识货。”于城冷冷一句。
虽然关峥大骂这是蠢猪算法,但于城心中却是颇为得意。能把枚举出的四十种情况,一个不错的全部计算出来,可谓他术算功底的体现,这么繁复的计算量,他自问众弟子中除了吴有,没有一个能比他算的更快更准。
“我的方法,跟于师兄大不相同,说起来倒也不难。”
我要是用前世的二次函数解开这道题,不但你们都听不懂,而且也显不出哥的本事...
“想先请问于师兄一个问题,”杨晋脸上笑嘻嘻的,“把‘十’分成两个数,比如一和九,二和八,三和七...请问分成哪两个数时,两数的乘积最大?”
其实就是问1×9、2×8、3×7、4×6、5×5...之中,哪个乘积最大。
这个问题并不难,于城以前思考过类似问题,脱口便答:“自然是五和五,五五二十五。分成别的两个数,其乘积都小于二十五。”
一个杂役还想考我...
看着不少同门连连点头的样子,于城神情中有几分自得,也乐得多讲两句:“不光是十,任一个数分成两个数,皆是平分之后,两数的乘积最大。”
众弟子略一思考,心中拿几个数验证了一番,都觉得此论甚是有理。
关峥也捋须称赞:“后面这句话,倒是一点也不蠢了。”能让他说一句“不蠢”,也已经相当不易了。
啪啪啪,杨晋鼓掌道:“不愧是于师兄!”
接着双手一摊,“所以,关长老,这道求售药获利最大的题目,已经做出来了,于师兄适才所言,就是我的方法。”
关峥立时眉头锁了起来:这两题相类吗?用这个方法即可求解?我怎么没瞧出来...
众弟子更是你瞧我、我瞧你,完全不明所以。
于城先是一怔,继而微微沉思一下,冷笑道:“适才是我高看你了,杂役毕竟是杂役。这两道题貌似都是求最值,实则大相径庭,岂能混为一谈?”
杨晋做出一副强自狡辩的样子,道:“哪有...大相径庭!”
啊,二师兄搞错了吗...袁伊倩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于城缓步走到中间,一副教训口吻:“一数分为二这道题,不论怎么分,二数之和是个定数,你懂不懂?我知道你不懂,我教你个乖,关键便是这个‘定数’,所以能取其平分相乘为最大。”
“售药这道题,瞪起你那两颗石子好好瞧瞧,哪里有定数,用得上那个方法吗?驴唇不对马嘴!”
啪啪啪,杨晋又鼓起掌来,“于师兄见解深刻,前半句我深表赞同,后半句嘛,请你的一双石子再仔细瞧瞧。”他眼睛扫过长老和众弟子,“售药这道题里明明也有定数。”
看着杨晋又是这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袁伊倩顿时明白过来他刚刚是假装而已,松了一口气,心里暗笑:原来二师兄故意逗人。
看着众人一头雾水的样子,杨晋把题目重述了一遍:
“某门派出售灵丹,每粒60两的成本,本来按100两的价格,能日卖500粒。每提价1两,就少卖5粒,问应该定价几何,可获利最多。”
“一数分为二的题目中,分出的两个数,一个大一点,另一个就得小一点,正是此消彼长的关系。售药题中,‘每粒净利’和‘日售之数’,净利越高,则日售之数越低,不也是此消彼长吗,它俩之和是不是也很像一个‘定数’?”杨晋耐心提示。
“虽然是此消彼长,但二者之和...不是定数吧。”吴有开口了,“你看,‘每粒净利’涨一,‘日售之数’便少五。越是涨价,二者之和便越小。”
“吴师兄,俗话说:‘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没有定数,创造定数也要用。如果把五粒看作是一包,不就是‘每粒净利’涨一两,‘日售包数’便少一包了,二者之和是不是便恒定了?”
四下瞬间安静了。
把五粒看成一包...关峥、吴有、唐慧、于城一齐陷入沉思。
众弟子有的若有所悟,有的一脸茫然。
只有沙敦左顾右盼,从一开始杨晋讲解怎么三次烙六个开始,他就一句话也没听懂,但不妨碍他觉得二师兄很厉害,因为常常他说上一句话,这些人都要思考好一会。
就像他说了一句屎壳郎,自已也会品味很久一样。
关峥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左右踱步,喃喃道:“你先等会,先等会...你说把五粒看成一包,那么一开始时每粒丹药净利40两,日售500粒。也就是说,总利便是40两×100包×5粒...”
杨晋缓缓道:“不错。”
“照你这个创造定数的法子,无论提价多少,‘每粒净利’和‘包数’之和一直是个定数‘140’...”唐慧也慢慢想明白了。
“所以把140分成两个70时,也就是‘每粒净利’和‘包数’皆为70时,获利最大,即70两×70包×5粒。”吴有眼中放出光来,语气中充满了“竟然可以这样”的惊叹,“此时灵丹价格为70两的净利,再加60两的成本,正是130两!”
于城面色僵住,直勾勾看着杨晋,目光里惊诧、怀疑、敌视、震撼等等相互糅合,一时复杂难言。
先前杨晋秒算从一百零一加到二百,他只是心中略有惊奇,但其理浅显,他只当自已一时算慢了而已。
但这一题,从头到尾,杨晋连续引导,直到最后全盘托出,他还是沉思良久才想通其中关窍。
对方思路之奇妙精微,自已竟然连领悟都如此不易,遑论与之相比?
杨晋从一进门,他就时刻注意,这道题似乎是他刚刚才看到的,难不成他天纵奇才竟至于斯?
连关长老浸淫算学数十年的人,都不如他,这是一个年轻的杂役弟子能有的造诣?
是不是他早在什么古籍上看过这道题...
或者他进过‘梦境’?但这个念头一起,随即被他否定:“这小子一点修为也无,哪里配入‘梦境’?”
“妙,妙,妙!”关峥拊掌大赞,一步抢到杨晋身前,脸上全是豁然贯通后的亢奋之情,“好小子,这个解法,连我都闻所未闻,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因为我站在了现代数学的高度上,小时候经历过家长对我的鸡娃教育,就这种题,不过是小学奥数难度而已...
杨晋挺了挺胸膛,看了一眼俏丽的师娘和娇美的师妹,大言不惭道:“也没什么,直觉而已。”
众弟子此刻多数还没领悟,但见连平时板着脸爱骂人的关长老都对杨晋拍手称赞,已明白此人算学水平之高,同辈必是难以望其项背,看向杨晋的目光中尽是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