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杨晋和戴施元、沙敦一起,返回住处取来铺盖物品,此后就搬家住到袁院去了。

本来他既成了内门弟子,这种事找两个杂役帮忙就是了,但担心路遇岳凤枝,而师姐师妹下午要去药房干活,只好找个理由,请师兄弟出马陪自已走一趟。

雷云山脚下有一大片村落,杂役弟子和仆役们便居于此间。

三人入得村来,杨晋凭着原主记忆,来到自家房前。

院房不大,年岁已久,有些破败。义父死后,便只有杨晋一人住了,他也疏于打理,开门之后映入眼帘的就是脏乱二字。

隔壁邻居刘老汉看到杨晋一身内门弟子打扮,身边又有两个内门弟子相陪,眼珠子险些没掉下来。

他起初以为杨晋胆大包天,竟然偷来一身行头招摇撞骗,但又瞅着那两个内门弟子似是眼熟,而且有玄力修为之人,目光深湛,气质飘然,那是假扮不来的。

他蹑手蹑脚靠近,小心问道:“晋小子,你这是干嘛呢?”

杨晋回头道:“啊,刘叔啊,执法堂袁长老收我为徒,我以后进谷去住了。这不是来收拾下东西吗?这两位是我师父大弟子和三弟子,您老认识吗?”

杨晋这么一说,刘老汉放眼瞧去,毕竟在雷云派干了一辈子,一下子认出戴施元来,一声“哎哟”忙给二人见礼。

戴施元伸手去扶:“老人家无需多礼。”

刘老汉兀自不敢相信,再次确认:“戴师傅,杨晋他拜师了?”

他俩儿子根骨都是“乙中”,尚且未蒙长老青睐,一直做个杂役。杨晋这个前屋后舍出了名的“丙下”三连冠,偏就走了狗屎运?

沙敦道:“这还有假!老头你也别干站了,帮把手吧!”

刘老汉这心里酸溜溜的,忙道:“您放着,我来。”

他忙把两个儿子喊了出来,也不让杨晋三人沾手,爷仨七手八脚的收拾起来。

他脑子转的快,杨晋发达了,自已可就得好生巴结,以后凭着贫贱时的交情,说不准能跟着鸡犬升天。

两个儿子却还是懵的。杨晋要是被执法堂给正法了,他们倒还信。说他突然入了内门,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无非比哥俩多读了点书,但修行资质是废柴中的废柴。这他妈到底走了什么后门?

紧接着又想小时候跟杨晋打架,哥俩一起上,杨晋可没少挨揍,后来温老头给他请了门中弟子教授拳脚,双方这才逐渐相安无事。再加上背后没少嘲笑他丙下之资,杨晋如今要是秋后算账,自已哥俩可有点脖子发凉了。

俩人一边收拾,一边偷瞧杨晋神色,见他浑若无事跟戴沙二人说笑,似乎没有算总账的意思,这才心下稍安。手里干起活来也加倍卖力,务必在杨晋这里多赚点好。

忽听外面有人边跑边喊:“不好了,河里有人淹死了!”

戴施元在执法堂帮着师父做事,一听出了人命,当即站起来:“我去看下。”

沙敦好奇心起,喊道:“我也去!”

杨晋心想家中细软我已收在身上,其他的东西,任刘叔他们打包就是了,便道:“一起去看看吧。”

三人赶到河边,见不少人围在一起,杨晋喊一声:“执法堂的人来了!”

众人忙让开一条道,只见地上躺着一个男子。

在场的人中有不少是原主的旧识,见到杨晋如今一身打扮不免猜测好奇。

杨晋也不耐烦一个个招呼解释,便同师兄弟来到那男子身旁,见他双目紧闭,面色惨白,皮肤略有浮肿。

杨晋对死者有点印象,记得也是一个杂役弟子。

戴施元问:“谁认识死者?谁发现的尸体?”

旁边一个光膀子弟子说道:“禀师兄,是我们几个发现的,本来我们想趁着午后河水热了,下河洗澡,没成想发现河中水草缠着一个东西,似是一个人,因此赶忙喊人一起打捞到岸上来了。”

又有人道:“死的是胡飞。他是在傅长老堂下做杂役的。”

“听说他混的挺不错的,内门的师兄师姐们蛮喜欢他的,哎,可惜了,怎么不小心淹死了。”

杨晋蹲下身子,掰开死者口鼻查看。沙敦甚是好奇,也跟着瞧了瞧,却没看出个所以然,问道:

“二师兄,你看什么?”

“看他嘴里是不是很干净?”

难道这人是跑河里吃鱼淹死的...沙敦更迷糊了。

杨晋又解开死者衣衫,在死者全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肢体僵硬,手脚干净,无外伤...

杨晋站起身向戴施元道:“师兄,禀报师父吧,应该是被人谋害了。”

戴施元瞳孔一缩:“怎么说?你有把握?”他是全未看出谋杀痕迹,但当着这么多人,也不好直接相询。

杨晋点了点头。

沙敦则是搔了搔头,一脸茫然。

围观的相识们听杨晋和执法堂弟子互称师兄弟,还说报告师父,个个面面相觑,脸色均是又惊又疑。

傍晚,执法堂内。

傅容月和袁正清高居上座,戴施元、杨晋、沙敦等在堂下恭敬而立。

戴施元向二位长老禀告着河边尸体一事:“弟子方才已派人查问过了,邻居们都说一早就没见过胡飞,药房的于城师弟上午也曾多次来寻他不见。”

袁正清点了点头,向一旁的杨晋问道:“你建议解剖尸体,查验证据。怎么?你认为胡飞是为人所害?”

杨晋不自觉先让向傅容月望了一眼,恰好傅容月也冷冷向他看来,目光一触,杨晋不禁一哆嗦。

她上午手毙马龙的一幕此刻记忆犹新,余威尚存,又想起自已差点被她割掉五肢,此时站在她面前仍然双腿有点发抖。

“禀傅长老,禀师父,弟子下午看过尸体,方有此推断。”杨晋低首回道。

傅容月本就因心爱弟子昨日自伤性命而悻悻,不料今天又出了一遭命案,还偏偏是自已堂下的杂役,真是没来由的晦气。

再见杨晋一个上午的杂役,下午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内门弟子,自已这一脑门的烦心事,和袁正清的收徒之喜相形衬托,心中更是没半分好气。

她丽容如冰似霜,冷冷道:“没想到你不但懂功法,连仵作的本事也精通。”

哥在前世看过大宋提刑官和洗冤录的电视剧,现炒现卖...

杨晋正色道:“弟子偶有涉猎,实是多赖傅长老和师父模范之功。若非傅长老和师父如日月之辉,为弟子照亮迷津,弟子怎会存了进入执法堂随侍身侧的想法,在闲暇之余自学仵作书籍?今日有机会用浅薄杂学为师长分忧,弟子夙愿得偿,足慰平生。”

傅容月心中烦闷之气登时一缓,心想:这个弟子,说话倒真是中听。

戴施元嘴角一抽:日月之辉?如此谄媚的用词,师弟你是怎么做到绝不脸红的。

沙敦则是一脸崇拜:这么文绉绉一段话,虽然我听不太明白,但就是感觉好厉害!

袁正清道:“那你说说看。”上午一事后,他对这个弟子的推理之能,还是有点信服的。

“谨遵师命。”杨晋语气镇定,“仵作书中言道,死者如果是溺亡,第一,嘴唇会呈现青紫之色。第二,口鼻因被河水呛咳,打捞上岸必有泡沫从中溢出。第三,溺死前双手会在水中乱抓,往往会抓中水草落叶等。第四,因喝入大量河水之故,肚子多半还会隆起。”

“但我查验过尸体,唇色发白,口鼻和双手都十分干净,腹部凹陷,所以判断他很可能是被人杀死后,抛尸入水。”

戴施元和沙敦吃惊地看向杨晋:尸体上竟有这么多关节?!他怎么懂这么多,我却一处都没看出来。

袁正清和傅容月对望一眼:原来如此!

“...如果是抛尸入水,那么尸体肺部和肠道不会积水,等尸体解剖完毕,一对便知。”杨晋话刚说完,门外一个弟子奔了进来。

正是上午见过的郝通,他躬身行礼:“禀二位长老,解剖尸体后,发现胡飞肺中无水,但心脏已碎。”

厅上众人都是一惊!

果然...被震碎心脏才是他的真实死因,抛入水中只是做了个障眼法。

“尸体周身无伤,而心脏已碎,这等暗劲手法,恐怕是修道者下的手,而且凶手水准恐怕还在门中一般弟子之上。”杨晋低声沉吟。

傅容月挥挥手道:“且查查看他最近有无跟谁结仇吧,明日再报来。”她意兴阑珊,便退堂散会。

一名杂役弟子的命案,她本也不放在心上,倘若查不到凶手,到时报个溺亡就是了。

倒是杨晋脑子之灵光,让她下堂时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此人是个杂役,想来根骨不济。但凭这个脑瓜,若做我傅家弟子,未必不能有一番成就。将来娶一个世家之女为妻,那也说不准。哼,这个袁正清,平时一副谦冲的君子模样,没想到这个时候倒厚起老脸,抢着收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