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5月12日,清晨7点。

萧文林并没有出现在我周围,我面无表情地自已穿着衣服。母亲则一脸欣慰地看着我,“思淼都会自已穿衣服了,隔壁家6岁的珠珠还不会自已穿衣服呢。”

我当然知道珠珠,那个小时候住在我家隔壁,我们这栋楼里的孩子王。

我在心中将这本不靠谱的日记本连带萧文林诅咒十遍,穿成什么人不好,非要穿到一个短腿短脚的五岁孩子身上,这行动起来多不方便?

“淼淼,”父亲从卧室门外探出头来,“今天是外公的生日,你一会记得要说什么?”

听着父亲用如同孩子一般的口吻和我说话,我鸡皮疙瘩掉落一地。扭捏半晌,我还是答道:“淼淼要祝外公生日快乐!”我被自已稚嫩的声音惊得一个哆嗦。

“乖!”母亲摸摸我的头,“穿完衣服就出来吃饭饭吧。”我满头黑线地在餐桌旁坐下,发现因为身高的关系根本就够不到餐盘。

母亲将我抱起,放在一张儿童椅上,“淼淼今天真的长大了,居然打算自已够餐盘了。”说罢,她将一个塑料餐盘摆在我面前,将鸡蛋捣碎倒进餐盘里。我望着餐盘里被捣成糊状的食物不想下嘴。

“淼淼怎么不吃?”母亲温柔的声音响起,“是不是想让妈妈喂?”我抬起头,望着母亲殷切的目光,默默地抓起放在餐盘旁的塑料勺子。我将一勺糊状物塞进嘴里,味道居然还不错。于是,我三下五除二将餐盘里的食物全部搞定,还不忘舔舔嘴唇。

“淼淼真乖!”母亲将我放到沙发上,打开电视机开始播放动画片《灰太狼》。我内心在呐喊,如此幼稚的动画片究竟是怎么吸引小朋友注意力的。

母亲则回到厨房,开始收拾碗筷。父亲在沙发一角上坐下,看起警局的案件卷宗。我本想好奇地偷看一眼卷宗的内容,忽然想起这里是日记本里的366天,我不能随意改变本来的样子。

时钟指向八点半钟。父亲放下手中的工作,“淼淼,我们要出发了。”我面无表情地点头。

又过了十分钟,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我准备好了,走吧。给爸的礼物你拿好了?”

“放心,都准备好了!”父亲推着我和母亲走出公寓门,另一只手里拎着一个礼品袋。

走出小区大门,门口的保安朝我们点头。“刘警官,今天不用出警?”

“哪能天天都出警啊,今天我属于老婆和孩子!”说完父亲大笑一声,摸摸我的小脑袋。我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

一辆出租车正好停在小区门口的断头路上,父亲来到出租车旁,敲了敲车窗。“师傅,出车吗?”

出租车司机将车窗降下,“你们去哪里?”

“不远,去北城区,小家伙的外公今天生日。”父亲的话语中带着笑意。

“北城区不近啊,那边地广人稀出租车不好打,我给你留个电话?如果回来打不到车的话,可以联系我。”出租车司机将一张名片递给父亲。

父亲伸手接过名片:“多谢师傅,到时候我给你电话。”我和父亲、母亲坐进出租车后排。

不经意间,我瞥见出租车司机一直盯着后视镜,不住地朝我瞧。我皱起眉头,心想:“这人是变态嘛?干嘛一直朝我瞧。”

出租车行驶在南城的街道上,我因为身高的关系只能抬头看见前排司机的后脑勺。

一个半小时后,出租车平稳地在外公的老宅门口停下。父亲付清车费,下车的时候,前排的出租车司机忽然扭头朝我眨了眨眼睛。我惊得差点从座位上跌下来。

“你……”到口边的话又被我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萧文林推门下车,抢在父亲之前将我抱下车,期间还不忘捏捏我的小脸蛋。在他将我放在地上的那一刻,我抬起一脚,重重地踩在他的脚背上。

“淼淼,怎么能这么没有礼貌?”父亲语气严厉。萧文林连忙摆手,“小家伙挺可爱,回家的时候记得给我打电话。”父亲有些抱歉地点点头。

走进外公的老宅,一个梳着发髻的女人迎了过来。我心中一片酸软,我认出她是我的外婆。我记得外婆去世的那一年,外公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还在读高中的我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安慰他老人家。

紧接着是七大姑八大姨,每一个人过来都会捏捏我的小脸蛋,或者抓抓我的小短手。我麻木地应付完这轮仪式之后,时钟已经指向12点。

我再次被抱上一张儿童椅,面前的餐盘里仍然装着各种糊状物。我只能一手抓着儿童专用塑料勺,望着餐桌上丰盛的菜式流口水。

餐厅旁的电视机打开着,新闻里播放着南城新闻:“最近流窜于南城各地的连环杀人凶手还没有找到,昨日已经发生了第五起杀人案。凶手一般在深夜选择女性、老人或者少年犯罪,请广大市民注意防范。”

“哎呀,电视里怎么播放这个,还有孩子在这里呢!”外婆起身,拿起遥控器,将电视换到少儿频道,灰太狼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满头黑线。

“淼淼的爸爸是警察,这件连环杀人案是你们刑侦队负责的吗?”大姨妈问。

父亲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摇摇头,“这种连环杀人案一般由市刑侦队负责,我们区里的刑侦支队更多地负责本区域的刑侦案件。”

大姨“哦”了一声,“这种变态得赶紧被抓起来千刀万剐!”说完,还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配合着灰太狼沙哑的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外婆伸手将大姨拦住,“还有小孩子在这里,什么死不死的。”大姨朝我展颜一笑,“淼淼是男子汉,不怕。长大后和你父亲一样抓坏人。”

我想了想,觉得作为一个五岁的孩子应该听不懂这句话。于是,我面无表情地舀了一勺糊状物塞入口中。

大姨有些自讨没趣,讪讪地干笑两声。母亲伸手摸了摸我的头,“淼淼还小,以后会懂的是吧?”我配合地点点头。大姨找回面子,一家人开始谈其他话题。

饭毕,母亲、大姨和小姨帮外婆将吃剩下的餐盘拿进厨房清洗。父亲抱着我在客厅里坐下,打开一路从家拎过来的布包。

包里放着一张带相框的照片,照片上有父亲、母亲、外公、外婆和我。我记得这张照片现在还被放在外公客厅的电视柜上,每到父母和外婆的忌日,外公就会抱着照片看很久。

时间到了下午2点。大姨从厨房里推出一个双层的生日蛋糕,。今天是外公五十岁生日,所以在蛋糕的上面还插着“5”、“0”两根蜡烛。

母亲点燃蜡烛,一家人喜笑颜开,谈天说地。我的心却越来越惴惴不安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死神降临的时刻也越来越近。当年的我只有五岁,虽然车祸对我的冲击不小,但毕竟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很多细节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现在让我再经历一次车祸,实在是一种煎熬。屋内的气氛越融洽,我的心就越疼。在时间面前,没有人是赢家。

时间到了下午7点10分。幸福的时刻已然结束,我看见父亲拿起手机,照着名片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我拼命咬牙忍住上前将父亲的手按下的冲动,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重复:只要晚十分钟,他们就可以逃过一劫。可是代价是某个女孩或者男孩的父母。我缓缓闭上眼睛,双拳握紧。

大概在7点25分,出租车停在了老宅的门口。父亲抱着我静静地看着出租车缓缓停下,母亲则站在父亲身旁,握着我的小手,鲜活的触感令我不想放手。

萧文林从出租车驾驶座上走下来,替我和父母拉开车门,“回家?”父亲点头。

我们在后排座位上坐定,父亲朝我展颜一笑,“我们回家了?淼淼今天过得开不开心?”

我扬起头,贪婪地望向父亲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想将他的样貌深深地印在脑海里。“爸爸,外公是不是又老了一岁?”

母亲摸摸我的头,“你长大了记得孝敬外公,知不知道?”我本能地靠向母亲,在她的掌心蹭了蹭。

萧文林朝我递来一个复杂的表情,我扭过头望向车窗外无尽的黑暗,这种黑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

引擎的轰鸣声响起,出租车缓缓驶离北城区老宅。

我感觉自已浑身的血液开始逐渐变得冰凉,心脏却如同失控一般疯狂地跳动,仿佛下一秒钟就会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父亲一把将我揽在怀里。我趴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平稳的心跳,抱紧了父亲的脖子。

路上的车辆不多,出租车很快就行驶到北城区通往南城市区的大道上。看着窗外景色的变化,不用看路牌或者手机导航,我就知道现在我们正行驶在长山路上。

离死亡只剩下一步之遥。

萧文林微微侧头,通过后视镜望向我。这时,我也鬼使神差地望向后视镜方向。我俩视线在汽车后视镜上交汇,静静地等待着车祸到来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