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玉虚

伍子墨终究是没有随林雪绒而去，在岛上休息一夜便与众人告别。

不过他也没有急着去寻周启善，大船行进即便再快也不过两日时光，要想追上去以他的脚力应该半日便可。

只是那天夜里与林雪绒的一番言谈让他心中不畅。

内心深处，总是莫名其妙的想与林雪绒多待一会，但待在一起时，却是四下无话，只留得尴尬。

他们没有共同的轨迹，自然也没有互通的言谈，最为关键的就是对事判断，对物评价都全然不一。

他遵着心中本意，书中道理，可林雪绒却是多些山门前程，宗族未来。

一人似那山间负重的鹰，一人却似那林间无忧的鸟。

每每思虑到此便觉得烦乱，索性独自一人在南海飘飘荡荡，过了半年时光才决定回归内陆。

定了主意不到半月便已到了黎海城。

周启善没有在城中，听周府的人说她回了青山观，与周谷世客气几句便起身去了青屏山。

周启善本要在黎海城等着伍子墨归来，但紫叶传信，说是离开十余载的玉虚归来，所以特意将周启善给唤了回去。

伍子墨没有去过青山观，此刻站立在青屏山云头，向下俯视，嘴角轻轻一笑。

“这小豆子哪里学的隐匿之阵，阵法倒是好阵法，不过布置的手法却是欠缺不少。”

看准位置落下云头，手指向前轻点，原本空无一物的前方忽然灵波荡荡，蓦然间出现一道一人高的缺口。

自缺口进去步行了半盏茶的时间却被一阵叮当的打斗声吸引，其中一道明显出自周启善。

事关周启善便顾不得叫门，闪身入内，却是虚惊一场。

确实是在斗，不过并非打斗而是比斗。

周启善使环，玉虚使剑，环来剑往看着热闹，却是切磋，都未尽力。

既然没有危险也不便扰他们对练，索性躲在一旁悄悄品鉴。

院中的两人此时正比斗的畅快，再加上修为比伍子墨差了许多倒是没有发现他。

紫叶坐在屋口，看到伍子墨第一时间便要起身相迎，却被伍子墨摆手止住。会意一笑坐回了原处。

小半个时辰，伍子墨心道。

“师妹要输了。”

果不其然，周启善的飞环落空，被对方的长剑挑飞，一剑抵在周启善眉眼之间。

“十年未见，玉虚师兄是越来越厉害了。”

玉虚也收回长剑，开心笑道。

“还说我，这才十年没见，你个小妮子都能与我走上百招，怕是再过几年要比我厉害多了。”

“好了好了，你们两就不要相互吹捧了，也不看看谁来了。”

被紫叶提醒这才发现一旁的伍子墨。

周启善大叫一声“师兄。”便飞一般跑到伍子墨身前。

“师兄，你怎么来了？”

“我去黎海城找你，被告知你来了这里所以就跟过来了。”

说话之际紫叶带着玉虚也跟上前来，一一见礼。

几人互道了客气便屋内坐定，周启善则忙前忙后为三人准备茶点。

“还未向先生介绍，这便是小徒玉虚，上次在黎海城时他在外历世，所以没有见到。”

玉虚自小便从紫叶口中听着邵霞峰的过往，心中对伍子墨也是推崇至极。

“再向仙长请安！”

“无需多礼，你这般客气倒是让我有些不自在，随意一些。不过既是小豆子的弟子，礼应赠件面礼，但此行没有准备，这样，我这里倒是有一件小玩意就送给你防身吧。”

手掌伸出，自手心中浮现出一面古朴铜镜递给玉虚，口中补充。

“此乃照须镜，虽说是啼羊大圣用来整理眉须之物，但本就是雪岭独有的三岩寒山铁所练，质地坚硬异常，后又跟随啼羊大圣千年，得诸多精气喂养已然生智，熟练后可成万丈金光，更可以随心护主。”

“多谢仙长。”

“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待来日我准备准备再补你一件好的。”

这般送礼倒是惹得周启善嘟着嘴。

“师兄偏心，才见玉虚师兄便送重宝，也不见这般待我。”

“奥，那玉环你要不喜欢便还我，我换一件给你。”

听着伍子墨要收回玉环，忙的周启善即便知道是玩笑话也捂紧了手腕，叫了一声“才不”便跑出门去。

一众笑罢，伍子墨看向玉虚问道。

“刚才看你与启善比斗时所用的剑法很是精妙，好似上清道的《逍遥剑诀》？”

“仙长慧眼，正是《逍遥剑诀》。”

世间传闻，上清道有剑诀四篇，寻常入门可得逍遥，品行端正拜入正统可得太清。

若是功高卓著或是机缘深厚能得道门真仙赏识，拥有登堂入室的机会便可得玉清。

只是最后一篇名曰无极，玄妙非常，不成道门上人便连个瞻仰的机会都没有。

只说这剑诀逍遥，虽为入门，但直通无极玄妙，乃道门剑诀根基所在。

却也因三万道门弟子人人习练，或多或少都有流转到外界。

“看来你也是有诸多奇遇呀？”

“这些年弟子外出游历，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宗门源和师兄，后经过师傅他老人家同意便随源和师兄入了宗门，拜入玉清宫少阳师尊门下。”

“奥，本以为进去上清道已然不得了，不成想你居然能得无域七仙中的源和引荐，更是拜入少上清六君之一少阳真君，当真是天福临身，机缘无双啊！”

伍子墨惊奇，只因这两位名声确实斐然。

千年前的年轻一辈，被誉是为历来英杰数今日，古来才子看今朝。

那是一个群星闪耀蔽日月的年代，更是一个天才鬼才春林起的岁月。

才把辽城拜五绝，又赴东临见六君。

西方五方佛，丘山秋杨王，无妄陆仙子，凤鸣俏青鸾。

海域双龙翻波浪，雪原小圣显神通。

上述一众哪个不是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旷古烁今的存在。

少阳真君作为上清道六君之一，于那群英闪耀的岁月虽算不得好，却也算不得差，可即便再不济，总是入的了经久传唱的人物。

那个时代随着海族祸乱结束，新生代却也有五域七仙，无道三子等新的名号出现，

剑仙源和，七仙中列为其三，成就可见一斑。

紫叶自然早就知晓玉虚机缘，在一旁喜笑扶须，尽是宽慰。

“仙长谬赞，只因师傅自幼传教，有些根基，也因师傅教导，知善明恶才得源和师兄赏识，今日所得全依师傅而已。”

伍子墨知道他口中的师傅说的是紫叶，于少阳，玉虚一直称做师尊。

紫叶闻言，心中高兴，只说这孩子争气之言。

“嗯，常言道，位高莫丢授业情，权倾勿忘养育恩，你能念小豆子养育授业辛劳，也当的起忠孝二字。”

几人交谈愉快，归来的周启善手捧餐食，看着即将放凉的茶水打断了交谈。

“我说师傅还有两位师兄，我辛苦泡制的茶水都凉了，你们不打算品尝一二吗？”

第二日，玉虚便动身离开，他此次归来是有喜事向紫叶禀报。

这些年的游历不光让他结识了源和，还认识了相交的伴侣。

女方原是太华宗宗主上官鸿之女，上官云素。

在拜入上清道之前，两人本为两个世界的人，一个是传承百万栽的太华宗公主，一个则寂寂无名，出身可怜。

虽早已互生情愫但巨大的身份差异让玉虚只能将那份思念藏在心底，直到遇见源和经他引荐入得上清道，并被少阳真君收为弟子。

在身份上虽说还不能和太华公主相提并论，但也算是相差不大。

后来也是在源和沟通下，上官鸿同意于明年七月为其举办成婚大典。

此次玉虚回来是想请紫叶前去参加成婚典礼，而恰巧前来的伍子墨自然也收到了玉虚的邀请。

婚庆地点设在太华山，虽是女方家中却也是无奈之举。

上清道毕竟是方外仙山，习道读经之所，清心寡欲之地，不便行世间繁杂事。

放在青屏山明显更不可能，即便青屏山是玉虚本家，但太华可不是什么三教九流的无名之所。

若上推百万年，太华可是人族除佛道两宗以外的当世翘楚。

之前沐青竹曾言，天下仙府三十有二，说的便是除开九方大擎以外的三十二处宗族。

太华追溯起源也算作上清道外门势力，其开山祖师上官耀乃第三代道宗弟子。

之前的太华山名唤兽王山，是大妖吊睛白额虎盘踞之地，上古种族大战中，妖兽两族败退，此地便被上官耀拿下并更名为太华山。

当时人族初成，急需拓展势力范围，上官耀便趁此机会在此开宗立派。

风光时候的太华宗那可是除开一僧一道一海阁以外首屈一指的大家，三府势力也得退其锋芒。

可无数岁月过去，后辈人才凋零才被三府压过一头。

太华宗公主大婚，算的上是海族祸乱后比较大的喜庆事。

有祖余徳，各方仙府洞天，世外散修基本都会派遣门中有些位份的长老和弟子前去祝贺。

到时那肯定是群英聚会，热闹非凡。

如此盛况岂能是青屏山这几间小庙可以了事的。

伍子墨也在玉虚离开的当天下午便告别了紫叶两人，回了邵霞蜂。

此次出门时日已久，见过周启善表了平安，理应回去看看师傅。

峰顶菜园中，一身着灰色麻布衣，头戴一顶遮阳斗笠的老年人正拿着小锄头整理杂草。

伍子墨落下云头轻步上前，对着老人叩首拜道。

“师傅，徒儿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在外边疯够了？”

听着意思好似在责怪，语气却不严厉，反而有着丝丝宠溺之感。

伍子墨轻轻一笑，也不等老人招呼起身自旁边拿过一把小锄头，蹲坐在老人另一侧嬉笑道。

“师傅，我来帮你！”

看了伍子墨一眼笑了句“小鬼头”便不再做声。

菜园本就不大，伍子墨回来时老人已然整理了大半，余下的一些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修整妥当。

丢下手中的锄头拍了拍手，上前扶着老人起身。

老人弯了弯腰，伸手轻捶了几下腰间，就这么弓着身子转过身来。

一应动作像极了田间劳作的老农。

可他毕竟不是老农，能传授伍子墨诸多绝技，无上心法又岂能简单。

就在老人转身的一瞬，伍子墨明显察觉到前方树下一阵气场波动，皱眉瞧去，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现，挠了挠鼻尖也没当回事。

老人自然也有察觉，不过他只是轻轻一笑，并未展露丝毫。

搀住老人来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又从桌上倒了一杯清茶递上。

“师傅喝茶。”

老人接过，微微一笑。

“尘世历练一番倒是礼貌了很多，嗯，修为好像也涨了，不错不错。”

伍子墨嘿嘿笑着。

“这次下山确实是经历了很多，也见过很多大人物，容后再向师傅祥禀。”

“嗯，这样，你去山外拿些鱼虾，捉些野味，晚上我们爷俩好好聊一聊，讲讲你在尘世的趣事如何。”

“好嘞，我这就去，刚好有位老前辈送了一坛桃花酿，晚上就拿来孝敬师傅了。”

说罢飞身外出朝山外而去。

看着伍子墨的身影远去，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

“鬼叔，好久不见了。”

鬼先生自院中显出身影，依然是黑雾人形装扮。

“我一直在好奇教导子墨的人会是谁，不成想是你。”

“既然鬼叔守护在小墨身旁，看来他已经见过他母亲了，芊芊近来可好？”

“小姐安好，不过近些年老宗主身体每况日下，几殿殿主倒有些不安分，小姐现在的压力很大。”

“芊芊外表柔弱实则刚强，我相信她能化解这些困难。”

老人说着直立起身，望向一眼无尽的东海。

“鬼叔，我隐世在此的消息还请勿传。”

鬼先生半天没有回应，只是他本就是一团黑雾化作的人形，也看不出此刻的神色表情，更难判断他所思所想。

“太平啊太平，你何故会成了现今这般，想你当年辽城战过百万兽，沧海敌过海玄蛇，只身独创万佛寺，归来成就太平仙，这般种种何其壮阔，何等神威？那件事对你就那般重要，可让你舍了亲朋，断了恩义，于这凡土田间度日，值吗？”

太平仙，何等神威，现今的世间，谁人不识伍太平，哪个不知太平仙。

可天地玩笑，有着无上尊位的人物竟在此除草种田。

鬼先生心中压抑，早年陆芊芊入世与太平结为兄妹，与他的师弟伍太常成了伴侣，他常年伴随陆芊芊左右，也算是看着几人成长。

此刻的伍太平哪里还有当初的神韵，心中不禁生出儿孙不孝的惆怅。

“鬼叔，我如此，你不也一样，为了一句飘渺的承诺，一纸不存的婚约舍身数千载，便是化作灵身也守在芊芊身旁千载时光，你觉得值吗？”

“我不及你，虽化作灵体却也不忘修行，不懂避世，你倒好，宁愿散去一身元气，忘却满腹经纶，将自己活脱脱变成了田间老农，便是我神通有异，刚才初见时也不知是你，若非你察觉到我流露了一丝神机，我都会被你蒙混过去。”

两人又是深思无话，一人一影对着东海发呆。

良久，鬼先生叹了口气，问道。

“小墨知道你的身份吗？”

“他不知，小时候他也问过几次，都被我搪塞了回去，我的身份于他只能成了负累，天下悠悠，即便是这身份能助他行尽天下路，无处敢阻，无人敢拦，却也会如百里那孩子一般，盛名所困，终难悟道。”

“这些我明白，这天下盛名说着好听，却是名声之下难安生，要是别人知晓了小墨是你的弟子，怕是诸多繁累，万事相求，于他的确不是什么好事，罢了罢了，你在这里的消息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你好自为之吧！”

“多谢鬼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