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内,王后闭眼盘着手中的佛珠,心中涌起万千思绪。她在心中思量许久,最终放下手中佛珠,站起身来准备走出去。谁知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身旁侍女采薇急忙扶住她“娘娘,您坐着等吧,已经让孟釉去通知殿下了,您别太着急。”
“好,我不着急。”王后稳了稳心绪“我只是还没想明白,采薇。”
采薇从王后少女时就跟着她,最了解王后心思。她握住了王后的手低声道:“娘娘分明是明白的呀,只是不忍心而已。”
“采薇,你说得对,确实是我心软了。”
就在此刻,提着裙角一路小跑的姬韵跑进了未央宫内,王后见她连忙上前道:“韵儿,快来。”
“母亲,您让孟釉传的话是真的吗?”
王后向采薇眼神示意,采薇立刻屏退左右拉上门退了出去。
“韵儿,你父王的病并非突然,而是有人用了慢性毒药。要说其实我也该不知的,但那为他诊病的太医是从民间考入太医院的,恰巧他就诊出了这毒。这孩子受过我几次照拂,他不敢声张便偷偷告诉了我。”
“怎么会这样?!”
“你一回来,有就坐不住了。这人没有高明手段,只能用最下等的下毒手段,你也明白这人是谁吧。”
“可父王这十年从未亏待他……他怎么敢?”
“韵儿,这深宫之中人人都有自已的万不得已,不要对任何人有任何不该有的期待。我今日之所以找你来,是商议对策。”
“母亲有何高见?”
“韵儿觉得呢?”
姬韵沉默了,她不敢把心底的想法说出来,她怕母亲觉得她可怕,她怕母亲也不要她了。
“韵儿也想到了吧,那人并不聪明,现在大王一息尚存,他必定有所动作。只要在群臣侍疾那日让他原形毕露,就好了。”
“可这样的话……”姬韵没能说完。
“这样的话,大王就必死无疑了。韵儿是怕我伤心是吗?那韵儿可知,倘若我们不走这一步,大王依旧会慢慢死去,我们……也会不得善终。”王后的眉目间带了些许凌厉,她又道:“韵儿,你不必挂念我。你是我的孩子,这种境况我们谁都不愿看见。可它就是发生了,在这种时候,我一定会选你。”
姬韵上前紧紧抱住了王后,她轻声却又坚定道:“母亲,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那我们近期就只要看顾着大王,别让那人在这几日得手便好。我会将群臣侍疾之日安排在最近。”王后最后叮嘱道,话毕她又将视线落在了姬韵的脸上,见姬韵神色凝重,她便抬起手抚着姬韵的发:“我们韵儿,怎么都长这么大了。母亲总感觉昨天还在推你荡秋千呢。”
姬韵撒娇般蹭了蹭王后的手,她眸色温柔:“幼时我无论做什么,母亲总是会依着我的。”
“以后无论做什么都不要怕,我们韵儿是有能力做好一切的。”
“嗯,我不害怕。”
“倘若遇到难事,可以与孟釉、采薇商议,她们都是跟了我十几年的人,是信得过的。”
姬韵觉得今日的王后有些不同,她有些读不懂王后此刻的眼神。
王后拍了拍姬韵的肩膀“好了,韵儿回去吧。母亲也累了,要休息了。”
“那我先走了,母亲再见。”姬韵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未央宫。
王后望着姬韵离去的背影,心中泛起阵阵酸楚。“采薇,倘若之后我有任何不测,你都要替我好好看顾公主。”
采薇却已经红了眼眶,她第一次逾矩地主动握住了王后的手“娘娘,您要做什么?”
“那天如果出了任何意外,我就亲自去把我女儿应得为她拿回来。”
“娘娘……”
“采薇,韵儿这孩子心思细腻,心肠却软得要命,你若在她身边,定要好好提点她。”
“采薇遵命。”
姬韵返回长乐宫时,远远就看到解攸站在宫外望向她的方向。姬韵屏退侍从,快步走了过去。
“殿下遇到麻烦了吗?”
“解攸,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二人异口同声道。
姬韵顿了顿,又说了一遍“解攸,我需要你。”
解攸听完姬韵的谋划,即刻躬身道:“殿下,我一定完成嘱托。”
玄明殿内,太子姬觞怀中拢了位极其标致的美人,他倒了杯酒想要喂给她,那女子半推半就,眉目间尽是无措,她生得极为漂亮,但对太子而言独独却缺了几分生气。太子见她如此,将她狠狠推开“你总这样,扫不扫兴?”那女子连忙跪在地上带了些颤音道:“妾知错,殿下恕罪。”
“行了,偏要这时候给孤找不痛快,滚吧。”太子皱着眉甚至没有看宋星云一眼。
褚文澈见到那女子被推开的一瞬间,情绪有些失控。他忙向前几步道“星云!”他本想扶起宋星云,可他的手根本无法触及这里的一切。他看着宋星云拢了拢身上那层薄纱道了句“妾告退。”褚文澈将视线投向那略显凄切的背影,那目光中满是不舍与眷恋,可他能做的只能是看着宋星云一步步走向既定的命运。
他的声音只有藏凌和清贰能听到,藏凌清贰二人对视一眼,这便是那救了褚文澈的宋星云。她此刻的样子与褚文澈话语中那明亮活泼的模样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藏凌,清贰,这幻境可以延伸吗?”
“你想做什么?”藏凌问道
“我能做什么呢,我只是想去陪陪她。”
褚文澈的心口莫名有些酸涩,不禁又道:“她一个人,太寂寞了。”
清贰动了动唇,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口。倒是藏凌望着褚文澈弯起唇角“这幻境是以解攸与姬韵为中心的,到底有多大我们也不晓得,你可以自已去看看能走多远。”
褚文澈离开了二人的视线后,便追上了宋星云,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
宋星云牢牢地拢住自已那薄如蝉翼的衣服,夜色深沉,她没看到廊道的低阶猛地摔了下去,褚文澈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拉她一把,可她却穿过他的身体狠狠摔在了地上。宋星云连忙起身整理衣衫,拍了拍身上灰尘,看了眼手肘上蹭出的血痕。只是走了一步就发现脚踝好像也扭到了,再向前迈了一步却痛得她眼圈霎时红透了。
褚文澈看着她自已爬了起来,边擦着自已的眼泪,边一小步一小步向前走着。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已好像也痛,他视线内关于宋星云的一切都灼得他心口生疼。
宋星云没哭多久,就在原地站定,手背用力地地擦掉了眼侧的泪痕。随后边碎碎念边小步向前挪动着“没关系的,只是扭到了脚而已,只有一点点点疼。没关系的,自已回去上完药很快一下子就好了,没事没事的,不要哭,宋星云。”
听到这几句时,有几滴眼泪落在了地上,褚文澈在哭,随她走的每一步他都在哭。这是他期盼了这么多年,恳求了这么多年的“再见一面”
然而却是见她伤心,见她走向那必死的结局。
她甚至从未曾见他一面,至死都不知道这世间有人是那么希望她能幸福。
褚文澈有些不敢再跟上去了,她其实一点儿也没变,只不过这里没有一个她可以依赖的人。他有想象过她的日子不好过,但当他亲眼看到宋星云遭受痛苦时,他依旧痛彻心扉。
宋星云步子迈出太子住所后,褚文澈就没法再往前走了。他看着她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几乎要走出他的视线,想见她,想再见见她。褚文澈却怎么也走不出那朱红色的大门。他再顾不得其他出声唤道:“宋星云,你回头!宋星云,你回头啊!”
可他是来自将来的一缕残影,她却是存在于过去的鲜活的人。她怎么能听得到,来自未来的他的悲伤与惦念。
快要消失在视线尽头的宋星云仿佛感召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发现是一只狸花猫蜷缩在墙角低声叫着。她环视一圈想要找找那猫的主人,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褚文澈对上了她的眼睛,依旧是那么明亮的眼眸,却刺得他泪如雨下。她颤颤巍巍地蹲下身来抱起那只猫“你被人丢下了吗?不要害怕,我带你回家躲躲好不好。”
就这样,宋星云永远地消失在了褚文澈的视线里。
藏凌看着褚文澈消失的身影,莫名道:“云迩哥,从前我不懂何为人妖殊途。现在我倒是有些懂了。”
“何解?”清贰将视线落在藏凌略显悲伤的眼眸。
“万物皆有灵,不仅仅是人有感情,妖也有,往大了说甚至说仙也有。人与妖的寿命本就不同。倘若一天人死了,那妖的情感能突然消失吗?倘若这份感情无法随着人的离开而消失,妖就要带着这份略显多余的情感无望地活着,这对妖而言是多大的不公啊。”藏凌垂眸道。
“可那些情感对妖而言,并非多余吧。有时候不能因为恐惧分离就扼杀爱存在的意义,对吗?”清贰望向虚空,他的语气很平静。
“你说的,也有道理。”藏凌拍了拍清贰的肩膀“云迩哥,别多想,我只是随口说说。我们继续看看姬韵和解攸吧。”
“好。”清贰笑了笑,眸间却多了些解不开的哀愁。
太子遣开宋星云,谋士立刻向他通报道:“王后近日肃清了大王身边的奴才们,严格安排了大王的饮食起居。还安排了侍疾日,殿下,我们不太好动手了啊。”
“那毒药还需多少剂量才可生效?”
“至少还需半月”谋士回道。
“来不及了,有没有更快的方法?或者更毒的毒药?”太子略显不耐烦道。
“有倒是有,但殿下此举会不会风险过大?”
“我们就趁着群臣侍疾那天去,到时候人多了他慢慢排查去吧,孤届时大权在握了,还怕查到孤头上吗?”
“殿下说得是。”
群臣侍疾日,王后一早换上了华丽的宫服进了晟轩宫。她坐在屏风后,默默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切。外面尚未有任何风吹草动,她索性将视线投向了屏风外的卧榻,那里躺着的是她的夫君。
王后名为商疏星,与大王姬衍在春日时节相识。那时他还是大历的太子殿下,她是太傅之女。二人虽都为贵族子弟,但巧的是他们从未见过彼此。太子的庆生宴是商疏星第一次见到传言中眉目俊朗、才华斐然的太子殿下,他的庆生宴不同于商疏星以往去过的宴会,不仅没有歌女献舞,还为官员的女眷们特意准备了其他果味的饮品与点心,甚至还专程备了热饮。虽未曾谋面,但宴会上的商疏星对这传闻中的太子殿下生出了几分好感。她性格温软,因而不常出门,赴这太子宴也是因为她罕见的好友姬汀公主生了重病,待自已赴完此宴恰好能去拜访她。
她本想与宫人一同去,可宴会琐事太多,侍从们忙得脚不沾地,她也不好麻烦别人,只同父亲说了声就出了门。
有些漆黑的宫道上,她心里莫名生出了些许恐惧,却在不远处看到了掌灯的姬衍。
他向她走来,却又与她几步之遥处停步,扬了扬手中的灯温声道:“孤听老师说,姑娘一个人去寻阿汀,孤送姑娘去吧。”
“殿下的宴会?”
“无妨,稍后再回来就是。”
“那,多谢殿下了。”
姬衍高高举着那盏宫灯,始终与她隔着些距离,商疏星望着那俊秀的背影,倒觉得外界对这太子殿下的夸赞并没有什么错,他的确是个君子。待到长乐宫时,姬衍对她道:“姑娘放心,阿汀的病已渐渐转好了。你们姑娘间说话,孤不便叨扰,就先回去了。”
经这一晚商疏星对姬衍生出了些许好感,却没成想年末时大王一旨赐婚,她就成了太子妃。成婚后,他待她也是极好的,两年后她就诞下一女,他高兴极了,为她起名韵,并称瓢似,取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之意,愿他们的女儿始终自由幸福无拘无束。待他继位后对妻女也都是很好的,甚至一度为六国之表率。直到太祝那句“瓢似公主乃不祥之人”使这一切分崩离析。
她因此事与他离心,虽依旧对旧日时光怀有些许眷恋,却还是不想在他身上付出一丝真情,甚至刻意避而不见。
他终于忍不住质问她“何至于此啊。”
她却反问道:“大王将妾当人看过吗?将妾的女儿当人看过吗?你爱我们究竟是因为我们本身还是因为我们听话可以任你嗟磨,大王真的爱过妾吗?”
他被逼到绝境,下了道让姬韵回来的圣旨却也不见姬韵。商疏星看他如此刚下定决心却不再想与姬衍有任何瓜葛,还未等到和解,他却早已病入膏肓。
想到这里,她移步走向床边握住了那双有些粗糙的手,声音有些颤抖“大王还清醒着吗?”
“阿星,你来了。”姬衍睁开了朦胧的双眼,他已经不太能使得上力气却还是想反握住王后的手“对不起,阿星,是我做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你也别恨我了,好不好?”
“大王,妾不恨你,妾真的不恨你,妾只是有些生气,妾只是不懂……”王后的声音带了些哽咽。
“阿星,别哭。”力竭的帝王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想要为他此生唯一的妻子拂去眼泪“谁不会死呢?都会死的。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模样,在人群之中像只受惊的兔子,做什么事都一副容易被惊吓到的模样,与你熟识之后才明白,你其实是个刚毅的姑娘。我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喜欢你了,阿星。”
“他快来了,你不要看,躲起来吧。”
王后已经泪眼朦胧,姬衍松开了手笑着对她道:“阿星,为你掌灯,是我求来的,不是老师吩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