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已大亮,王一搏却才浅浅睡去,再醒来已是午时,手机里仅有几条工作信息,王一搏不掩失落,言语恹恹给周极处理工作,昨夜与肖站分别后,他竟躺在床上看着一块怀表看了一夜。
“周极,这几日我有些私事要处理,如果没有要紧事尽量不要联系我”王一搏一只手举起怀表,怀表在眼前轻晃两下,听周极答应后又想起什么,紧接着说,“要是肖氏肖总找我,你就说我去看故人了”
“一搏来了啊?站站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方奶奶坐在院子里喝着刚沏好的茶,状态倒与上次好了许多,看到王一搏前来又往他身后瞧。
“奶奶,您就与肖站见过一面怎么比我还亲啊?”王一搏故作伤心,酸溜溜地说,“您这样,我可要吃醋了”
“少给奶奶演戏,快说,站站怎么没来?”方奶奶给王一搏倒杯茶,“你俩吵架了?”
不给王一搏说话的机会,方奶奶语重心长地说:“年轻人,小吵怡情,大吵伤心,相互体谅互敬互爱才能过得长远,不能学人冷战,离家出走也是不好的,小心人家真就不搭理你了”
王一搏有些哭笑不得,他从不知道方奶奶思想如此开明,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误以为他们闹了矛盾,王一搏笑着牵起方奶奶的手,“奶奶,冤枉啊,站站忙着工作呢,总不能一直跟着我啊,您怎就觉得我俩是吵架了呢,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理说不清”
“哈哈,没吵架就好,没吵架就好”方奶奶笑眯了眼,拍拍王一搏的手背,“工作不忙了?怎想着来奶奶这里了?”
“当然是想您和爷爷了,对了,爷爷呢?怎不见他”
“就你嘴甜,他你还不知道?除了熬草药就是去镇上卖草药了”方奶奶对王一搏的甜言蜜语很是受用,“上次来都没好好看看你,比小时候瘦多了”
“怎能像小时候那么胖呢,再胖就讨不着媳妇了”
方奶奶被王一搏逗得笑了半晌,春暖花开的季节,院里热闹了许多,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这才问及今日所来目的。
“奶奶,您能与我讲讲这块怀表的故事吗?”怀表重回方奶奶的手里,见着表针重新转动,略微惊讶,“站站找了个老师傅修了一下,又将此还了回来,说是物归原主”
“这怀表,我也是偶然所得,我怎能是它的主人?”方奶奶敛去笑意,眸中带着苦涩和感慨,看向王一搏的脸,轻叹口气,“我年纪大了,有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你倒是可以去上海找一个人,他应该知道”
方奶奶从里屋把那个盒子拿了出来,将里面的东西一并交给王一搏,“那人姓洛,你到黄浦区问问,有这张照片,应该不难找”
“好”
全家福装进钱包夹层,方奶奶又将怀表递给王一搏,“这块表,你就收着吧,若是找到了,就替我和他问声好,一搏,你和站站有缘,对他好点”
“嗯,一定”王一搏点头答应。
等方爷爷回到家王一搏已经走了许久,闻及王一搏来过,方爷爷有些懊恼自已在镇上逗留太久,没能问询肖站近日睡眠状况。
方奶奶在院里坐的太久,腿有些麻了,便让方爷爷扶着进屋,“年纪大了,这手脚也不利落了,记性也差了”
“让你去村口给人家学学麻将,你就是不愿,天天在家看你这些花草”
“那玩意儿看着头疼,也看不明白”
方爷爷对她也没办法,将人扶进屋就去厨房做饭去了。
到了上海已然深夜,此时寻人自然不妥,王一搏便找了个酒店住下了。上海他也是来过几次,从未好好逛过,对此也不熟悉,就在网上搜了几处地方,决定明日挨个问问,应该能找到线索。
想起方奶奶的交代,王一搏退出搜索界面,给肖站发了个信息。
肖站刚处理完工作正打算睡觉,看到王一搏的信息露出连自已都未察觉的浅笑。
“肖老板在干嘛呢?有没有想我啊?”
自从王一搏向他表达了心意,言语中也不再克制,肖站每每听着都觉得赧然,却又没有阻止的意思,自顾当成没看见。
“准备睡了,有事吗?”
“肖老板说话真是伤人心,我找你莫非就不能是想你了?”
肖站看着文字似能看见他的表情,顿时有些忍俊不禁,打字时都笑弯了眼,“喝醉了?”
“你见过我喝醉的样子?”王一搏随口一问却没想到让对方沉默了,久久未收到对方回复,“睡着了?”
“没有”肖站这一回复,却不知是答哪句话了,见王一搏无意多问,也放下心来。
想起梦中王一搏的醉态,肖站心中却没了往日的悔恨和逃避,倒是想着现在的王一搏喝醉后的模样会不会也如此一般,憨态可掬?
视频通话应声而起,肖站手比心快,王一搏的脸出现时才发觉自已按了接听。
“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呢,看来有人一直在口是心非了”
“你出差了?”肖站看着王一搏身后的摆设,一眼就看出是酒店的装潢,好奇的问道。
“不算吧,来上海处理一些私事,过两日就回去了”
听着是私事,肖站也就没再问,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王一搏拿着照片问了两日,都没人说出哪里有姓洛的人家,黄浦区人流量大,久居于此的人不多,王一搏怀疑洛家人可能早已搬离黄浦区,可上海这么大,却让他有些手足无措。
来到一家咖啡店,王一搏点了一杯咖啡,却是收到意外之喜,服务生无意看到王一搏的手机,便多嘴问了一下,得知王一搏在寻人就表明了自家咖啡店老板在此久居,也许会知道些,就帮忙请了老板过来。
二人互相打了招呼,老板将人引进内院,经介绍得知,老板姓孟,先祖自民国初搬到上海就经营咖啡店,迄今已经一百多年的历史,关于上海颇为熟悉,听到王一搏正寻找姓洛的一家,很快就想到了。
“在黄浦区仅有一个洛家符合您的描述,看您这照片也是有了年头了,我与洛家也打过交道,这里面与洛家人并不相像啊?”
“烦请孟老板能告知洛家如今居于何处,这照片大概只有洛家人才能认得”
“客气了,我这就将地址写给你,你若是还有所需,直接来本店寻我就好”
王一搏拿了地址没有久留,两人辞别后就驱车前往洛家,在一处商店买了几件礼品。
论王一搏如何也没想到,洛家竟住在市中心,他两日询问都落在较为古朴的宅巷间,自然寻不到着落,四周是繁华的街巷,还有许多外地人来此处打卡,王一搏穿着比平日素净许多,白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黑色外套,手里拎着几个包装袋显得格格不入。
轻叩房门,听见里屋有人应了一声,片刻就开了门,开门的是一个妇人,身上还穿着围裙,看到王一搏就笑着问道:“先生,您找谁?”
“请问这里是洛桦洛先生的家吗?”
“哦,您是来找洛先生的,先生带孩子出门玩了,估计一会就回来了,您进来等吧”
如保姆所言,洛桦不到半个小时就回来了,保姆已经在手机上告知了洛桦,所以见到王一搏也没意外,二人客气地握手。
洛桦已经年过七旬,头发全部花白,可身子骨看着还很硬朗,抱着自已的孙女还能晃几下,洛桦请王一搏坐下,问及来此原因,王一搏将照片递给洛桦,只见老人眼中惊诧,这才仔细打量王一搏的脸,喃喃道:“王一搏......”
“我只当是巧合,却从未遇过如此恰巧之事,你来寻我,就是为了得知照片里的这个男人的事吧”洛桦将孙女交给保姆,“我们去书房聊”
书房里摆满了书,多是一些茶叶烹制,保持客人的礼貌,王一搏没有多看,洛桦引他坐下,从一旁的书架里取出一个木匣,里面装满了信封,洛桦将其放在一旁,从木匣玄关处拿出几张照片。
照片保存得不是很好,像是经历了什么,边边角角磨得花白,但上面的人脸还清晰可见,王一搏看到照片中人,瞳孔微缩,心中震颤。他是偶然寻得此处,照片做不得假,可照片中人与他简直毫无二致,洛桦又拿出一张照片,放在王一搏眼下,久久不语,那是与他和肖站极为相像的合照。
“这里还有几张报纸和书信,你看完应该就都会明白了”洛桦说着叹口气,“我的父亲,洛申,曾与肖站是好友,可惜肖少爷命薄缘浅,不过如今见着你,也算是百年之幸,你可曾遇到......罢了”
“如果你遇到他,帮我和我父亲向他问声好,还有,肖站曾在离开前留了一句话,一直未能说给他,你且看完这些,我再告诉你”
“好”王一搏没有留下用饭,抱着一个木匣怀着难以言喻的心情离开了洛家。
民国五年,富甲一方的肖氏举家迁于上海,同年六月留学美国的肖少爷回国,却没有继承肖父的衣钵,接管家中药业,而是选择开办洋行,一时引起多方关注,但洋行起初经营不是太好,在多方压制下苟延残喘,新闻界便不再报道,涉及此报道仅有两份报纸,时间间隔三个月。
1917年九月,富兴洋行一度濒临破产,肖站倒是不急不慌,靠着在美国勤工俭学余下的钱撑着银行,肖父多次提出援助都被肖站拒绝了。
“战哥,要不还是让叔叔支援一下吧,我父亲也行”洛申看着有出无进的账目直发愁,从洋行开办以来,不少同行都在明里暗里阻挠他们,还有部分军阀势力试图拉拢他们,都被肖站一一拒绝了,洋行发展是大势所趋,眼见周边几家洋行蒸蒸日上,唯独富兴在此苟延残喘、朝不保夕,洛申难免着急。
“不必,这段时间形势紧张,我们还是低调些好,过了这个月,富兴定会欣欣向荣”肖站对此时情况了然于胸,“你去将这些银子捐给学校,记得要匿名”
“好”洛申听他如此肯定,便不再多言,两人多年好友,他自然相信肖站的话,富兴是他们二人一同商议创办的,肖站出主意他出力,念及如今形势,富兴不能做那只出头鸟。
“急报,急报,上海新任都督白海长今日到达上海,急报,急报”
肖站从小孩手上接过报纸,将钱递给孩子,“多谢”
报纸上寥寥数字介绍了白海长的身份,其中还说到了他的外甥王一搏,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上校军衔,图上两人坐在汽车里,仅能隐约看到对方的侧脸,肖站收回报纸,将其垫在算盘下,心中已有了打算。
上海,看似繁华,却在这纸醉金迷的城市里多的是受苦的大众,越是复杂,越要过得小心翼翼。
富兴洋行难于立足的原因只是缺少客户,肖站对此并不着急,如今上海的工商业发展很好,出口贸易也不再少数,上海的洋行再多也不能将其吞并,现如今有了新的都督,上海局势暂稳,他也可以开始让富兴洋行死灰复燃。
踏入新府,白海长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心中甚是满意,妻子沈氏见其笑脸盈盈,从府中走出,“老爷,您可算回来了,您看可还满意?”
“不错,夫人辛苦了”白海长揽住妻子的肩膀踏进院子,王一搏默不作声跟在身后。
“一搏哥哥,你可算回来了,让我在这等的好苦”白英英是白家唯一的孩子,因此对她多有纵容,见她如此也只是低声说了句,“不知羞”
“谁让你不让我陪你一起来上海呢,这几日可把我闷坏了,一搏哥哥你今天就陪我一起出去逛逛吧,听说有家糕点铺做的糕点可好吃了”白英英一路粘着王一搏,毫不在意王一搏的沉默,自顾自地安排着。
“他今日要与我参加宴会,改日再去”白海长对女儿这般甚是不喜,却也没法,若是多加阻挠就会一哭二闹,只要不是太过分便随她去了,“你个姑娘家,天天粘着他成何体统?改日就给你说个婆家嫁了”
“我非一搏哥哥不嫁”白英英抱紧王一搏的手臂,却被王一搏缓缓推开,“英英,我是你哥哥”
“又不是亲哥”白英英又去抱王一搏胳膊,被王一搏躲开了,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我不管,我非你不嫁”
“天天摆脸子给谁看,我家英英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喂不熟的白眼狼”沈氏睥睨着王一搏,声音传入府中下人的耳朵,丝毫不顾及王一搏的脸面,“也就你,天天一口一句哥哥哥哥的喊着,没看见人家都不待见你吗”
白英英揉着被指痛的脑袋,看了眼王一搏,见他仍面无表情,一阵心疼,“母亲,你总是这么说一搏哥哥,你要是对他好点,他能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的吗?”
见母女二人还要争吵,白海长疾言厉色道:“英英,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我真是把你惯坏了”
“父亲”白英英掉下的眼泪没换来王一搏的心疼,可怜巴巴地看着父亲。
不想听着几人争吵,王一搏也不想与他们同行,便借着公务躲开了,白海长若有所思地看着王一搏的背影,片刻缓了神色,安抚好妻女,进了内院。
王一搏离开白府后坐车回了自已的住处,不住在白府是他与白海长商定的,白海长念及妻子和女儿也觉得不应该让他住进白府,毕竟妻子一向对他多有不满,女儿又对他形影不离,对她日后婚事也不好。
白英英对王一搏有意,虽养了他十几年,可在白海长眼里也如同妻子所说的那般,王一搏就是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白英英应该嫁给一个身份显赫的贵族,白家不需要赘婿,住在外面也无不妥,只要需要多派几个人手监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