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泼妇骂街,陈公公在陈入云这边碰了一鼻子灰,无处发泄。就嘟嘟囔囔的说起李乘风那个不在身边的家伙了。

“依咱家看,这一路之上也没见什么马贼流寇。上次赈灾钱粮被劫,肯定是李乘风那厮办差不用心,疏忽大意。不知道被什么人把钱粮给偷盗了。哼,咱家回去就禀明内相大人,严惩这厮!没用的粗鄙武夫!”

一直默默观察三人的户部侍郎张泰,听到陈公公的话,不由暗暗叹了口气:哎,这陈公公要是不会说话,干脆就闭嘴吧!

果然,本来心底偷偷开心的左开疆,在听到那句“没用的粗鄙武夫”时,心底腾地火起。

你可以看不起武夫,但是你当着左开疆这个四品武夫的面,大骂武夫粗鄙无用,这就有点杀人诛心了!

就像有人站在司礼监门口,大喊:“欸,你们这群没有丁丁的人,我看不起你们,鄙视你们!”

属实是厕所里撑杆跳,过粪(分)了!

左开疆阴阳怪气的开口:“咱们这一路上之所以没有不开眼的东西来打搅,完全是因为有陈公公坐镇呐。”

“哦,请左将军为在下解惑。”陈入云作为一个称职的捧哏,立马把话递上。

“陈公公的身上可是自带阴气的!莫说现在隆冬时节,就是六月酷暑,隔着十里八里都能让那些马贼山匪望而却步,我等粗鄙武夫拍马不及啊!”

“那如此说来,公公真是阴气逼人啊!”陈入云转身,对着身后的陈公公拱手致意。

谁知左开疆见状,立马板着脸,佯装不快:“陈先生,这我就要批评你了。你作为泾阳书院的先生,怎的如此不知礼节?”

陈入云一愣。

左开疆又接着说:“你我对陈公公都是佩服之至。所以,你怎能一个人就把这个赞美之词给抢答了呢?应该是我们两个共同表达!”

陈入云不解:“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请将军教我!”

“阴气逼人这个词语,咱们应该一人一半来表达。这样方显我们的诚意!”说着左开疆一脸真诚对着陈公公说:“公公,阴气!”

陈入云恍然大悟,连忙再次拱手:“公公,逼人!”

陈公公翘着兰花指,手里捏着一个白手帕,气急:“你!你!你们……呜呜呜呜呜”

“咱家回宫一定告诉干爹!你们等着!”

张泰看着几人像孩子一般的斗嘴,无奈苦笑。

“公公,别生气了。他们也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别往心里去。”

张泰赶上前,出言宽慰陈公公。

“哼,咱家不气!张侍郎,这队伍里就您是个实在人。”陈公公十分媚气的用手帕沾了沾眼角的泪水,一汪秋水看向张泰。

张泰十分不自然的嗯嗯回应。

……

天气虽然仍十分寒冷,但是正午时分太阳出来后,官道附近一些灾民的尸体已经开始出现味道了。

押运队伍一路走来,只能力所能及的把遇到的尸体就地掩埋。

但空气里的味道仍然十分难闻。

天近傍晚,队伍来到了一个镇子上。

“下马!传令!今日安营在此。补充一些吃食。明日一早开拔!”

“遵命。”

传令兵骑着马得哒得哒的跑开了。

左开疆四人来到路边一个小馆子旁。老板兼跑堂笑眯眯的迎出来:“几位官位里面请!”

刚一落座,陈公公发挥一贯的颐指气使口气:“把你们这里精致些的,能吃的东西,尽管上来。”

老板有些懵:“官爷,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比不得大地方。能吃的东西有,但精致的话,那可就没了……”

“行了,上些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就是了,不缺你的银钱。”张泰嘱咐老板道。

本来陈公公是不愿意和左开疆那两人一桌的,但无奈这破地方就一张桌子,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坐下了。

自己肯定不能和外面那些臭苦力一起站着吧。

等饭的功夫,外面街道上跑过一群嬉戏打闹的孩童。

其中一个孩童穿着破破烂烂的麻布,一边追赶一边唱:

“官仓老鼠大如斗,见人开仓亦不走。 健儿无粮百姓饥,谁知朝朝入君口。”

张泰和陈入云听到,同时一怔。

这首童谣,很有深意啊!

张泰和陈入云,一个是儒家经世派的,一个儒家修行体系的。一路之上并未说上什么话,最多互相点头致意。

本来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又加上自古文人相轻,彼此都不太愿意搭理对方。

但这首童谣,却让两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张泰起身对着外面奔跑的孩童说道:“小孩哥儿,来,来,这里。”

“干嘛?”那个唱童谣的小孩熟练地抹了抹流出来的大鼻涕,仰着黑黝黝的小脸儿问道。

张泰看着这个孩子,突然没来由得一阵心酸。这寒冬腊月,他这身装扮几乎可以说是衣不蔽体,那身破烂的麻布只能说聊胜于无……

“这就是李阁老告诉我的,嘉德盛世吗?”

一阵恍惚后,张泰从怀里摸出几粒碎银,放到孩童满是冻疮的小手里。

“孩子,刚才你唱的是什么歌谣啊?”

“哦,那是前几天豫州州府传来的《官仓鼠》,我们都会唱。”

“官仓鼠,官仓鼠……”张泰自言自语的说着。

孩童看这人奇奇怪怪的,不想和他多说了。转身又跑去和其他小孩继续去玩儿了。

回过神儿来,张泰连忙嘱咐说:“把东西先给你父母,再出来玩儿!”

回到座位上的张泰,情绪有些低落。

“怎么样?”陈入云主动开口问道。

“豫州州府传来的,叫《官仓鼠》。这应该是首诗。好一个官仓鼠,好一群官仓鼠啊。”

张泰似在回答,又似在自言自语。

“嗐,张大人,一首破童谣,有甚在意的。”陈公公看张泰情绪很低落,好心出言劝慰。

这时,老板端着两盘炒菜走了过来。

陈入云拉住问道:“掌柜的,你可听过官仓鼠?”

“您这话问的,哪个官仓里没老鼠?”掌柜边说边把菜盘放在桌上。

毕竟是做生意的买卖人,脑子活泛。可能他也知道自己说话有些歧义,连忙作势拍了一下自己嘴巴:

“哎呀,瞧我这嘴。官爷,您应该是听到那群孩子胡唱的吧。嗐,都是乡下孩子信口瞎唱!”

陈入云盯着老板,缓缓说出来四个字:“君子当诚!”

一瞬间,周围几丈内的空气好像被无形的力量给抽走了一般!

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在这种压抑下,一起坐着的几人都有一种冲动:撒谎真的是太可耻了!我要说真话!

左开疆毕竟是四品武夫,但那种强烈的道德正义感,让他也脸色惨白!

就在张泰和陈公公马上要开始“忏悔”时。

饭店老板撑不住了,哭着说:“我不是人啊。王寡妇的肚兜儿是我偷走的!我太喜欢她了!自从那天偷看她洗澡,看过她的大屁股蛋后,我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住嘴!你这不要脸的东西!我问你,你可曾听过《官仓鼠》这首童谣?是谁写的?”

“我听过。这是前几天州府传来的,听过往的客商说,是州府一个年轻人写的。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一同传来的,还有首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也记不清了……”

饭店老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完。

“这就是我泾阳书院要的弟子!才华横溢且勇于发声,更有一颗为国为民的心!”

陈入云内心躁动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一棵好苗子!

这个年轻人,我要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