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暖花开。

看着羊群从山下逐次开拔大漠,飞鸟驿众军士都越来越高兴——又可以打草谷了。

张猛来找侯景诉苦,今年每月怀朔给飞鸟驿的例钱给养,又减少了五分之一。以前高峰时候,每个月甚至可以领到两百多两银子,兄弟们养家均衣食无忧。现在才堪堪八十两左右,而飞鸟驿又多添置了几匹马,一匹马等同于两个人口粮,“听说朝廷给怀朔的给养,也不过少了三成,但是我们这里,少了五成不止!莫非又被上层截留了不成?”

侯景哪里懂这么多门道?但是张猛的话倒让他有了想法,而且高车、柔然开战在即,如果不抓紧时间去干几票大了!

既然想干几票大的,人马自然要扩充。飞鸟驿已经有二十匹马,每次可以多出动五个人以上,但对付大牧群,还是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侯景找来于标、张猛商量:“于叔、张叔,现在给养越来越少,兄弟们不说养家,连养自已估计都不够。打草谷,以前是锦上添花,估计以后得作为谋生手段了。但是我们飞鸟驿这点人马,干不了大事,你们看看有什么办法?是不是和兄弟驿站一起去打草谷?”

于标和张猛对视一眼,均摇摇头。

于标想了一下,舔了一下嘴唇,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不如我们让更多兄弟去?去年打草谷,去的兄弟都赚盆满钵满,没能去的,三天两头来求我呢。”

张猛也应和:“目前,周围几个兄弟驿站,就我们兄弟年底还有钱剩。有一两个穷得像叫花子一样,他们还打趣要找我们借钱呢。让他们跟我们行动,我们家底人家就都知道了。”

侯景说:“你是说,我们露富了,说不定会惹祸?”

“肯定会。”于标张猛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这点人,人家来百来号人就能把我们杀干干净净。我们情况呢,好比小孩拿黄金,被人知道了就是惹了大祸。”张猛说。

“那知道,我们让更多兄弟训练吧,不行下次去多点人。”侯景断了联合其他驿站想法。

转眼大半年时间过去了。

侯景带队出去打草谷五次,历经三次恶战,代价非常大。三位兄弟死掉,十来个挂彩。连侯景的花鬃马,也重伤致死。也幸亏“雄霸”足够神骏,才让侯景死里逃生,躲过柔然骑兵的追杀。

但收获也蛮大,三千多张毛皮,还抓了十几个奴隶,单靠这些,也够飞鸟驿支撑一两年了。

趁着回去接新兵机会,侯景回了怀朔。他找到刘贵,把毛皮、奴隶给刘贵帮处理。也在刘贵那里,得知高欢在家养伤。

当他去娄家探望高欢时候,还没到屋子,就听到高欢在那里骂骂咧咧:“马勒戈壁麻祥,老子下次去杀了你。”跟着又哎呦哎呦的叫,呯呯庞庞东西摔下来的声音,跟着就听到娄昭君在细声安慰他。

当侯景见到他时候,高欢已经穿戴整齐,端坐在床上。侯景问高欢怎么回事,高欢说这次送信到洛阳,给令史麻祥奖了一碗肉给他,他就找地方坐下来吃。没曾想麻祥居然勃然大怒,说他没叫他坐就坐了下来,命人打了他四十军棍。然后高欢在洛阳养伤七天,然后刘贵请车送他慢慢回怀朔,几乎丢了半条命。

侯景大惊,四十军棍,会要人命,洛阳一小吏就能随便有此威福,看来高欢上次说的洛阳纪纲大乱不是骗人。

娄昭君在旁边打圆场:“到人家屋底下,就该听人家话,你看平时都不听我说,这次吃亏了吧?京城无下人,京城无小事!”

高欢瞪了娄昭君一眼,说:“他给我肉,我就吃,没有不听话!”“礼节礼仪,洛阳的规矩能和我们六镇一样吗?”娄昭君有点生气了。

她看了侯景一眼,说:“侯景,感谢你来看望我夫君,但是等一会还要敷药,这次就招待不周了。”侯景一听,也告辞回家。

葛府。

葛通在饭桌慢慢啃着一块羊骨。

吃完饭后,葛通擦了擦手,然后对葛荣说:“阿爷,听说高欢在洛阳因为吃了一碗肉被揍个半死,能吃上肉,已够幸运的了。”葛荣扭头过来,大吃一惊:“有这事?”

“千真万确,有人看到高欢受伤不轻。”

葛荣还是难以置信:“高欢是怀朔信使,洛阳竟然如此不讲规矩?”“规矩?你没听说张彝家破人亡?准备天下大乱罗。”葛通冷笑道。

葛荣一愣,随即大笑,笑罢,对葛通说:“好,好,没有规矩就好,我们的好日子快到了。”

葛家一直从事人口生意,顺便经营怀朔风月场所,但是近几年,一来边境无战事,人口贩卖来源减少;其次随着大魏对六镇支持力度减少,葛家生意一落千丈,以前过着酒池肉林的生活,近来也是仅能隔三差五吃上一顿肉,这苦日子让葛荣葛通苦不堪言。

而怀朔其他部落,环境也好不了多少。比如娄家,因为大魏南方战事吃紧,战马消耗大,对娄家战马征调不断,近年甚至连老弱病残马匹也上贡;不仅如此,征调马匹大魏补偿几乎是微乎其微,在补贴减少、财产被征调双重打击下,娄家连庞大家业也无法维持,也开始遣散部分家丁了。

斛律十三与族人袭击了柔然,大胜。

后来斛律十三骄傲地和侯景说起这次战斗:“我们借着放牧名义,靠近他们族群,前一晚是月圆之夜,半夜我们开始埋伏在各处,第二天天没亮,我们就开始开杀,柔然人都来不及反应,男的、女的、老的、幼的,我们是见一个杀一个,我准备了3把刀子,都砍卷了。两年后,我到哪里放牧,草地还是红的。”侯景看着双眼通红,说话仍哆嗦的斛律十三,第一次感受到杀人和被杀的恐惧。

“但是我们把柔然赶走了,他们的大汗醜奴只带着几个护卫跑掉。后来他也被杀了,他弟弟阿那瓌成为柔然王,但是不到一个满月,婆罗门自立为王,是了,阿那瓌跑到你们洛阳去了。”

高车成功袭击柔然的消息传到六镇,六镇军民大骇,均加强军事戒备,各镇均严令各驿站不能北出打草谷。

洛阳。

太监禀报,柔然阿那瓌求见。

皇上看着两边大臣,说:“柔然阿那瓌求见,各位卿家有何高见?”

元彧首先出列,说:“这是天大好事,帝国可借机一举解除北方边患,我大魏以后便可专心伐梁!臣斗胆分析,高车袭击柔然杀掉醜奴,阿那瓌接任大汗被驱逐,柔然另立大汗。皇上可送阿那瓌回大漠当大汗,柔然愿立即迎回阿那瓌,那阿那瓌必定会对大魏感激不尽;如果柔然不愿,那我们可以坐山观二虎斗,两败俱伤之时就是大魏出兵日。”

元彧此言一出,朝堂当即无异议,皇上当即同意元彧建议,于是让太监拟旨,封阿那瓌为柔然汗、归义王,让怀朔镇将段长去柔然王庭宣旨传达,伺机送阿那瓌回柔然。

但是朝廷不少人对元彧侧目:“这小子是要段长去送死啊!”

一个月后。

阿那瓌到了怀朔,但他不肯继续北上。

段长接到圣旨,也犯难了,他找来高欢:“现在皇上让我们去柔然王庭宣读圣旨,柔然不比南朝,丫的就是一群野蛮人,没有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我们去了,八九成是被狗一样砍掉脑袋。你来想想,不去,被朝廷砍脑袋,去了,可能被柔然砍脑袋,你看我怎么办?”

高欢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将军,我听说去柔然可是元彧大将军主意,要不从他哪里入手?”

段长破口大骂:“妈的元彧就是看没得我孝敬,所以才会干这种把我往死里坑的事!不对,哪年没有他那一份?现在来不及了,来回洛阳一个半个月,你看我能拖这么长时间吗?”

“要不,在五大部落里让一个家主替代你去?”高欢试探着问。

“不不不,他们我得罪不起。”段长想了一下,说:“你先下去吧,不如这样,我找几大家主来商量商量。”高欢暗骂一句,老奸巨猾!

几天后,怀朔传出消息,镇将段长重病无法外出,计划派怀朔“外兵史”去陪阿那瓌去柔然。而“外兵史”是新设岗位,部落长老共同推举飞鸟驿队主侯景担任!

三天后,侯景回到怀朔,这飞来的富贵让他也惊呆了!按段长说法,外兵史可是仅次于镇将的存在,负责和柔然、高车打交道,但是侯景摸摸嘴唇上的胡子,老是觉得没那么简单!

恰恰此时,高欢已经启程前往洛阳,对于侯景担任外兵史这事他一无所知。

侯景回家把和消息告诉侯周和侯标,二人是又惊又喜,高兴的是镇将对侯景能力的认可,担心的是这么大的责任,怕侯景扛不起。

“爷爷,阿爷,这是让我去送死啊!去柔然九死一生,段长为什么不去?”侯景这么一说,侯周、侯标也吓傻了。侯周马上去求娄内干,希望他向段长说情,免去侯景外兵史的职务,“侯景是个跛子,又只是一个小孩,他怎么能代表大魏出使外邦呢?”侯周哭着对娄内干说,没想到娄内干只是回应一句:“这事已经定了,就没有必要再去争吵。还有,侯景任外兵史,是西海部葛通力荐的,我们也不好拒绝别人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