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病起恹恹,画堂花谢添憔悴
大抵是对梦的芥蒂,肖站将画放在柜子里就不想再碰它,所有人都觉得那幅画与他有缘,可他从见到那幅画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以至于车开到楼下王一搏喊了他两三声,他才听见,王一搏询问他怎么了,肖站解开安全带,进了房子,至于自已回答了什么,自已也不记得了。
肖站家里的灯亮起又灭下,王一搏才开车离开,心里有难以言明的失落,在孟菲利亚是肖站见他的第一面,而不是他的第一面。在孟菲利亚肖站对他疏离且客气,可再相遇却像是对他避之不及,若不是别无选择,肖站也许永远不会找他。
感情是一件复杂的事情,时常说不清道不明,王一搏在巴黎初次见到肖站是在学校组织的一次中法交谈会上,王一搏作为观众,肖站是学校特意请来的优秀毕业生,在舞台上演讲,气质儒雅、凤叹虎视。
交谈会有几百人,肖站演讲结束身边就围满了人,大多都是一些法国人,有人和他相拥,更甚者要与他亲吻,虽然这只是法国人打招呼的一种方式,肖站还是礼貌拒绝了,王一搏站在不远处静静看了许久,意识到对他关注太久时,顿时觉得自已像个偷窥者,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刻,错过了肖站投来的目光。
接任肖氏两年,前期日日加班到凌晨,睡眠严重不足,但到了第二天依旧精神焕发,平时饮食比较注意,每天也会抽时间健身,因此一年来很少生病,而最近却很反常,每次回到家似乎总觉得疲乏,即使睡着了也像没睡着一般,意识清醒的,眼睛却睁不开。
一连几日,肖站的精神越来越差,凌然早上一如往常来接肖站上班,刚坐上车没五分钟,副驾驶上的人就睡着了,凌然只当他最近太累,特意放慢了车速,让肖站睡的更安稳些。
凌然不知道的是,即使车再颠,路再陡也不会吵醒他。
将军府前院鼓乐喧天、后院熙来攘往,中原话源源不断地传入萧战的耳朵里,他听不太清,也听不太懂,但听懂了萧卓的名字,连带着一连串的恭喜。
觥筹交错声如断裂的弓弦,震得萧战心口生疼,他躺在满是红色布幔的床上,一切都是如此刺目。如今已是五月五,镇国将军府大婚之日,房内只有萧战一人,之前伺候他的下人也都被临时叫到前院帮忙,谈话声离他不近,萧战穿好衣服,长发垂在前襟,无心对镜整理仪容,双腿因久未下榻而变得酸软无力,双脚踩在石砖,扶着桌面缓慢往门口走,腿渐渐恢复了力气,门外无人。
阳光照在萧战的脸上,惹得他闭上了眼,缓了片刻,这才看到门上被贴了喜字,就连院里的枝头都绑满了红色的布条,声音因少了房门阻隔清晰许多,前院一阵喧闹。
“新娘子来了”
萧战也不知道自已是怎么走到前院的,正院里一对新人正牵着红绣球,知客司说着祝词。
“欢庆此日成佳偶,且喜今朝结良缘”新人往前一步。
“秋水银堂鸳鸯比翼,天风玉宇鸾凤和声”新人再踏一步,步步接近高堂。
“紫箫吹越香丹凤,翠袖临风舞彩鸾”新人走到高堂齐跪。
“一拜天地......”知客司话音刚落又起,被一人打断,众人循声望去,为之一惊。
“不可”萧卓不管他人目光,径直走向姐姐身旁,拉住萧卓的手,冲他摇头,“姐姐,不可以”
萧卓看着萧战如此模样心疼溢于言表,抬手抚摸着他毫无血色的脸颊,“风寒还未好,怎么就出来了?”
“姐姐,跟我回嘉兰”萧战拉着萧卓就要往外走,宾客看到这一幕都充满了好奇,根本就不打算阻止,知客司眼见今日就要收到一大笔银子,却在快结束时突然来了个病秧子来抢婚,心中不喜未显露于色,只是提醒几人,“将军,吉时就要到了”
王一搏看到萧战来其实并无半点惊讶,近日久居宫中和军营,回府也在准备婚宴之事,只能匆匆见萧战不到一刻,而每次去见他,萧战都在睡着。
此刻看来,萧战面色有些过于苍白了,千秋节时挺拔健硕的嘉兰王子,如今却像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宾客不知其所以,心里却暗自猜疑。
“无妨,安定公主你陪站站一起去里屋,天地晚些再拜也行”
“这”知客司还要说什么,王一搏已经开始招待客人入座了,知客司做了多年婚丧嫁娶,还没遇过这般随意的。
萧卓把萧战带到里屋,已是五月天,萧战的双手仍是冰凉的,萧卓拿起手绢擦掉他额发间的细汗,见他除了缺少血色,并无其他不适,这才放下心来。
“姐姐,我想回家,想母妃”萧战如孩子般央求萧卓,眼眶里蓄满了泪,“姐姐和我一起回家”
“赞赞”萧卓将萧战拥入怀中,眼泪落在自已的手背上,晃着萧战的乳名,如母妃那般,“赞赞,乖,我们现在不能回嘉兰,再等等”
“为什么?”
“皇上赐婚,现在离开就是逃婚,倒是不只是我和你,嘉兰国的子民都会被我们连累”
萧战紧抓着姐姐的衣服,不愿相信萧卓的话却不能不信,想起王一搏对他做的不堪之事,他不知该如何告诉她。
“赞赞,再等等”萧卓轻抚弟弟的后背,单薄的衣衫藏不住他瘦削的肩背,“很快就能回家了”
“很快是多久?”萧战没有问,他也无力再问,趴在姐姐温暖的怀里,闻着熟悉的嘉兰香,困意袭来,轻闭双眼,沉沉睡去。
出来时已误了吉时,天地也就罢了,在旁人眼里,皇上赐婚,他们就已是夫妻,婚宴结束,知客司拿到了约定的赏金,一天的忧虑这才散去,高高兴兴离开了将军府。
洞房花烛夜,除了病榻上的萧战,无人能安眠。萧卓因是新妇入门,不免面见旁人,即使那人是自已的弟弟,王一搏未叫旁人伺候,一夜守在床前,床头放着一个香包,是萧卓给的,说是嘉兰人经常佩戴的,有凝神静心的功效。
也许是萧卓陪在身边的缘故,萧战的精神逐渐见好,王一搏日日安排府中厨子做一些养身补血的膳食,他的脸色也红润许多,只是还是不愿与王一搏言语,萧卓不知那一月发生了什么,每每询问萧战,萧战总是欲言又止,要是问得紧了,就见他面色紧绷,双目赤红,萧卓只能轻拍他的后背,说自已不问了,等什么时候他想说了再说。
婚娶之后王一搏从未宿在萧卓房里,而这些萧战都不知晓,府内偶有下人嚼舌,传到萧卓耳朵里,她也并不在意,她对王一搏没有任何感觉,他不来倒是少了许多麻烦。
在萧战愿意出屋后,王一搏多次派人来请,萧战都不愿,但碍于姐姐与他如今是夫妇,王一搏也算是自已的姊婿,他的态度也不好过于冷淡,常寻一些身体不适、困了乏了的借口,日子久了,王一搏的耐心也被磨得少了,就自已来后院找他。
借口寻不到,王一搏将他带到书房,里面的东西还如同以往,但细细感觉,又与以往不同,房里除了墨香,还是疑似很熟悉的香味,是嘉兰香,与他房中一样。
“不必寻了”王一搏坐在桌案前,手上写着什么,眼睛一直看着宣纸,却知萧战在做什么,想什么,“过来”
萧战未动,王一搏这才抬头,对他笑了笑,将毛笔放在砚台上,净了手,走到萧战身边,轻轻牵起他的手腕,下一瞬就被挣脱开,王一搏握紧空荡的手,没有丝毫不悦地样子,还是执着的拉着他的衣袖将他带到桌案前。
“你看,这像不像你?”
是一幅画像,画中人站在眼前,王一搏仔细打量一番,顿觉不满,“还是不像,算了,再画一幅”
那幅画被主人嫌弃,却并没有被抛弃,而且折好放在了一旁,萧战随着他的动作看去,那里已经堆了一摞,纸上都有笔墨的痕迹。
砚台上的墨水已经用完,萧战被王一搏拉坐在案桌前,“刚好你帮我研墨,坐在我面前,我可以再画一幅,一定比之前的好”
萧战犹豫片刻,还是拿起了墨条,王一搏见状笑意更甚,毛笔沾了墨,仔细端详面前人一番,方才动笔。
不知磨了多久,萧战的手都酸了,他收回手用另一只手揉着,王一搏画的很认真,还是留意到了萧战的东西,笔再次被放下,画已经接近完工,只是觉得还缺少了什么,他把萧战的右手握起,力气明显要比之前大,萧战挣扎未开,一轻一重地揉捏,手腕的酸痛感明显少了许多。
王一搏好像做任何事都很认真,画画时、练武时,就连给他揉捏手腕时,看着都十分专心,而他却心神不定。
“萧战?”
“肖站?”
陡然睁眼,凌然的脸离他极近,肖站瞬间清醒,把凌然的脸推开,一脸嫌弃地说:“离我那么近干嘛?”
“大哥,我来接你上班,你睡着了,我叫你叫了半天,你都不醒,我可不得凑近看看你是活着还是死了”
“几点了”肖站拍拍脑门,问道。
“九点二十”凌然说完,皮笑肉不笑地说,“恭喜肖总,今天又迟到了”
“哦”
肖站解开安全带,下车往电梯走去,凌然锁好车跟在肖站身后,一脸悲愤,“哥,您是老板,迟到扣那点钱不在乎,小弟我是员工,一次两次迟到也正常,扣点钱就扣点钱吧,但也经不起您天天这么造啊”
“这个月扣了多少?”肖站自已也觉得太过离谱,抿紧唇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我补给你”
“五百”
“行”
“哥,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凌然了解肖站,一般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他是不会迟到的,而这个月他已经快迟到十次了,已经刷新了他这两年迟到的整个记录。
“不知道,估计是之前太忙了,现在有些缓不过来”
“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再这样,熊猫都没竹子吃了”
凌然的话让肖站不解,“关熊猫和竹子什么事?”
“你觉得呢?你这黑眼圈可不就是一个熊猫吗”
肖站看着镜子里的自已,有些不敢相信,眼下的青黑像几天几夜没睡,可他每天回到家几乎一沾床就睡,“太奇怪了”
“行”
处理好上午的工作,肖站已经困得眼睛睁不开,给凌然发了个消息,就躺在休息室睡了。
“萧战”王一搏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他回神,才问,“还难受吗?”
萧战摇头。
王一搏闻言迅速收回手,把画纸举在萧战脸侧,眼睛从他的头发打量到唇瓣,注意到他唇下的痣,恍然大悟般重新提笔,在画中人像左唇下,轻点一颗黑痣。
“像吗?”画像再给萧战赏阅,萧战似在分神,王一搏顾着欣赏他的画作,并未留意,这是他觉得画的最完美的一幅。
手腕上似乎还有残留的温度,萧战恍惚,觉得自已莫名,看着王一搏兴致勃勃的模样却觉得他可爱,当他的手离开,心里竟会觉得不舍。
王一搏画的是他,又不是他,他曾经常坐在后院的石桌上,但从没有对他如此笑过,更不会如此含情脉脉。
“这画就给你了,待我让人把它装裱,亲自给你送去”
萧战并不在意这些,没理他。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恼我也好,恨我也罢,做错事理应受惩罚,我为那日的冲动向你道歉,我不乞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说话的机会”
萧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衣袖下的微微攒起,视线仅在王一搏脸上停留一秒,“天晚了,我要回去了”不是询问而且告知,王一搏说了声好,起身走在萧战身后。
“我送你回去”
不给萧战拒绝的机会,王一搏跟在他的身后,一路无言,他走到房间,将王一搏关在了门外。
如他所言,画第二天傍晚就送了过来,王一搏轻敲房门,萧战站在屋内,他站在屋外,门槛不止是屋内屋外的界限,也是萧战和王一搏之间永远跨不过的鸿沟。
生在自由的国都,如今却被困于这个小小的将军府,萧战不愿如此,可也不能将姐姐一人留在此地,两人已结为夫妻半载,王一搏却极少去萧卓那院。
从春末到冬初,洛阳要比嘉兰冷的早些,刚入冬萧战就已经夜不能寐,被子太薄,将军府还没供炭火,萧卓知道他怕冷,便让丫鬟去集上买炭,丫鬟寻了整条街,只有一家在卖,但那炭是去年的,沾了潮气,丫鬟还是买下了。
“咳咳咳”内院一处房屋里传出股股黑烟,咳嗽声不断,屋里的人从里面跑出来,本白皙的脸沾了烟灰,显得滑稽好笑,王一搏刚从营地回来,听到内院传来的动静就赶了过来,萧卓以为着火了,也急忙过来,看到萧战灰扑扑的脸哑然失笑。
“怎么回事?”王一搏不顾旁人目光,上下检查萧战有无受伤,言语在询问下人,眼睛却未从萧战身上移开半刻。
丫鬟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禀告,萧战悄然挪远身体,王一搏不在意旁人的闲言碎语,但他怕,这半年已经有不少闲话,传到了萧卓的耳边,萧卓没有询问过他虚实,可他知道那些闲言碎语,多是半真半假。
“怎么不与我说?”
萧战没有看他,而是站在萧卓身边,王一搏在这更像个局外人,没听到回答也不急,看着萧卓用手帕擦掉他脸上沾着的炭灰。
“怪我今日太忙,疏忽了,渝信你去将库房里挑一些好一些的炭火送到内院”侍卫领命离开。
萧卓一直觉得王一搏对萧战与旁人不同,但未敢往他处想,此刻心中的猜疑愈大,面色不佳,“将军,我与弟弟有话要说,先告退了”
萧战一路无言,跟着萧卓去了她的房里,他知道萧卓要问什么,他无意要瞒着,多次想说却不知如何开口,如今她问了,那难以抹去的记忆刹那间涌回脑海,萧战自是恨的,如若王一搏不曾做过那件龌龊事,他也不会像如今这般。
可这事太难以启齿,萧战禁不住红了眼睛,泪如泉涌,萧卓忙将他拥入怀,让他不要急,慢慢说。
心中悔意大过恨意,萧战觉得自已不应该瞒着萧卓,如今他与王一搏一样,都是有罪之人,姐姐又何尝无辜,嫁给一个有龙阳之好的男人,而另一个人还是她的亲弟弟。
“没事啊,慢慢说”
“对不起”萧战不敢与萧卓直视,垂头和她道歉,“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
萧卓将手贴在他的手背,等着萧战没说完的话。
事情几乎是三两句带过,萧卓没有如萧战以为的那样怨怼他、责骂他,而是摸着他的后脑勺,声音比平日更加温柔,“姐姐不怪你,这不是你的错”
回想起大婚以及往日种种,萧卓心中茅塞顿开,自责自已太过自以为是,没有在大婚时就问清缘由,也不至于让王一搏纠缠他半载。
“姐姐,我想回嘉兰”
这句话萧战不止一次说起,萧卓在此之前以为将军府会比嘉兰安全,如今却发现,这个看似平静如水的府邸却比龙潭虎穴还要险恶许多,久久没听到萧卓回答,萧战以为又会被拒绝,只听见萧卓吸了吸鼻子,声音微颤,“好”
“那我们明日就回家”
“赞赞,姐姐不能回去”
“为什么?”问过萧战才想到,萧卓已经被赐婚,如今已经是将军夫人,他们没办法违抗皇命,“我去求皇上”
萧战的话过于天真,萧卓拦住即将要出去的萧战,“我在将军府不会有事的,明日夜里我送你出府,到时会有人接你”
月亮高悬,萧战乔装,府中人已经歇下,只有几个侍卫在府门看守,从大门无法走出,萧战便翻墙而出,不知从何而来的狗吠,听到动静狂吠不止,侍卫闻声过来查看,见无异常又回到自已的岗位,萧战躲在藏在一块石头后面,摒住了呼吸,直到侍卫离开才敢动。
走到萧卓说的地方,那里停了一辆马车,应该就是来接他的,但他仍有戒心,在暗处观察了许久,车夫似乎等了许久,打更人敲了锣,车夫侧脸露出,萧战没想过来接他的人会是平措。
“阿赞?”平措有些不敢认,他没见过萧战如此装扮,几近一年未见,萧战瘦了许多,也比往日白了许多,“快上车,卓公主白天与我传信,让我来接你,等了许久,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平措面色难掩久别重逢的欣喜,拉着萧战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