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捘寧!”(遵命!)

听到暴君的命令后,身后紧张的怪物侍卫们犹如绷到极限的弹簧般迅速做出反应,它们几乎同时朝凡恩扑了过去。

而凡恩只是站在浴池中,他双目大睁,出神的瞳孔一动不动,像是浮在浴池水面上空洞的泡泡。

从在梦中苏醒后开始,从刚才梅卡罗尔进入这个房间开始,他就被发生在自已身上的奇特变化吸引了。

在他的视角中,他看到三根半透明的触角正从自已鼻腔中蹿出,这些触角在空中膨胀变大,占据了房间的每一寸角落,所到之处都飘洒着琥珀色的汁液。

而在汁液的浸染下,他所见到的一切都变了样,他所嗅到的一切气息都染上了别样的芬芳——他看见一条优雅的红背青蛇吐着艳如樱桃的信子朝自已极速游来,半粉半白的背鳞根根竖起,闪烁着生鱼片般的诱人光泽;他看见一头巨口大张的癞蛤蟆怪物变成了一团驴肉火烧,它肉滚滚的身体成了抹油后放入饼铛中烙成又在炉中烤好的圆形面饼,背上的疙瘩成了膨化的酥皮,口中那些像蠕动大肠般的冰冷腥秽之物变成了色如桃花的鲜嫩驴肉馅,热乎乎的肥油和青椒碎儿。

他看见淋了汤汁细如发丝的面条在空中飞舞,远远望去好似瀑布悬空;他看见软糯凉糕在地上弹来弹去,每跳一下都撒出不少芝麻粒和花生碎;他看见吹好的糖人冒着热气,鲜红温亮,看见了巨大的帝王蟹,横开的钳子足有六尺之长;他嗅到了新切葱花的清香,冰冷井水凉丝丝的甜,芥末的刺鼻辛辣,牛奶一样浓郁的蒸米香,以及罗勒,紫苏,香茅,花椒等一百种香料争先恐后散发出的热闹气味。

这些是怪物吗?

不,在凡恩眼中,它们纷纷变成了食物。

于是,面对围攻而来的侍卫们,他既无恐惧之心,也无退却之意,而是一半出于无意识,一半发自内心地喃喃说道:

“卍卐尐尅丗。”(万物皆可食)

万物皆可食。

凡恩并不知道,自已突然所说的这句话,竟给这个地方的时间与空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静止”。

在他双唇开阖,齿舌触碰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泉眼不再涌出活水,紫藤萝飘落的花瓣在空中停顿,怪物们的脸上还挂着怒气,身体却保持着静止的姿态,如同美人蕉阴翳下泛着冷光的石膏雕像。

这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水泥嵌满了,其中的一切之物都被凝固,成了封闭在永恒时空中的化石。

数秒之后,还是最先回过神来的暴君打破了沉默,他冷冷道了一声:

“恆!遽ran濕鬲癸燚铬笮閪?”(哼!一个「规则系」的能力?)

他用燃烧着黑之篝火的指尖轻轻打了个响指,身后的怪物顿时一阵激灵,纷纷清醒过来。

“氼ofo甾佄濹豕竻?黒嘚!”(愣着干什么?动手!)

在暴君的再次命令下,怪物们继续行动,但凡恩无视那些正向自已攻来的怪物们,而是直勾勾地盯着暴君。

他发现自已不仅能看到这些在它人眼中不存在的半透明触角,甚至自已的意识也跟触角紧密联系着,即是说只要他想,便可以随时控制它们。

在暴君下达命令的时候,他尝试着让其中一根触角沿着暴君的鼻腔和嘴角钻了进去。

就这样,他嗅到了潜伏在暴君胃袋里本能的渴望。

对食物的渴望。

“赑丅,仴一鳴。”(陛下,请息怒。)

凡恩抬起头,说到:

“·亓詩,呙 ˉ ˊ ˋ ˙ Γ Δ 怵狶。 ”(其实,我是一名厨师。)

“苘仴μ郓£¤姁仴μ闵莋一刂纔※¢,μ沝D3乄蠡§№莒燮祽。”(我是为了给您做菜,才来到这儿的。)

“BigO!”(大胆!)

暴君本不想与这位自寻死路的外来者继续纠缠,但在不断钻入的无形触角影响下,他的胃起了反应,唤起了他的食欲。

“祘氼蕓齊恏,仴☆荞(´□`砳。”(你运气不错,我恰巧有点胃口。)

他示意怪物们停下。

“°゜D3丗。”(半个钟。)

凡恩谢过暴君后,便在怪物的监视下离开露天浴池。

但他没有朝厨房走去,而是来到了梅卡罗尔的茅草屋前,那片开垦的菜园边。

他鼻翼微皱,呼吸着新鲜土壤和其中所种植物的气息——一排排蒜苗占据着大片菜园的土地,新发的嫩苗在阳光照射下发出通透碧绿的光芒。

凡恩不由露出了笑容,带着怀念的语气说到:

“果然,是这个气味没错。”

这是来自东图国的玫瑰红皮蒜的气味。

东图国位于蓝星北半球,莫伦大陆东端,国土面积占了整片莱马半岛,以蓝粼蜂鸟,灰砖贡茶和种类繁多的香料闻名于世。

其中,玫瑰红皮蒜便是原产于东图国的香料之一。

玫瑰红皮蒜个大皮薄,蒜瓣颗颗饱满,皮如红火,肉如白玉,口感既包含了蒜类的芳香和辛辣,还有其独特的玫瑰香,食用后不会在口中留下异味,避免了食蒜的不雅之气。

这也造就了东图国从南往北,自西向东人人皆爱吃蒜,蒜的做法吃法五花八门的风俗景象——南边用酸果和醋泡蒜,北边爱边吃炸酱面边啃蒜,西边每家每户的橱柜里都有一瓶不外传的独门配方的蒜酱,以及东边的鸡闷蒜。

俗话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梅卡罗尔酷爱食蒜,最喜欢的一道菜就是鸡闷蒜,乃至于变成“暴君”后仍保留着身体的本能,对家乡的美食念念不忘,并弄到蒜苗在园中种植。

凡恩嗅了嗅无形触角的气味——触角在钻过暴君的肚子后,尖端挂着的琥珀色汁液已经变成了乳黄色。

这气味分子中,就包含着梅卡罗尔日日夜夜思念着的,家乡的鸡闷蒜的气味。

于是,凡恩顺着菜园的垄沟检查蒜苗的生长情况,把那些茎杆变硬,叶片偏黄发焦的蒜苗从地里挑出,一个个红里透紫的饱满蒜头便耷着泥土连根带须从土壤中脱身出来。

之后他又采了几束鼠尾草,几片百里香的叶子和花椒粒,并请怪物们帮忙在屋檐下整齐码好的柴堆中取出一些柴禾,在鸡舍里抓头活鸡抹了脖子洗净内脏,便开始了鸡闷蒜的正式制作。

……

半小时后,躺在浴池中休憩的暴君醒了过来,他是被飘到这儿的香气勾醒的。

他循着香气一路来到外头,见到餐桌被搬到了外面,餐桌边上放着石头搭起的简易炉灶,烧的正旺的柴火上吊着一只绑好的肉鸡。

“赑丅,氼乚=砳,纔燚(((恏。”(陛下,您久等了,菜已做好。)

见暴君到来,凡恩将肉鸡取下放入餐盘,微微鞠躬道:

“苘𬜬邕。”(请慢用。)

在怪物们紧张的注视下,暴君于餐桌前落座。

他胡乱将绳索扯去,用爪子将多余的鸡翅,肥美的大腿撕下扔到一边,待鸡开膛破肚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他喉结下意识鼓动发出的吞咽声。

热烘烘的鸡腹被混合香料所填满,而那裹在鸡腹中用烟熏制后又烤熟的大蒜此时正浮在鸡肉渗出的油汤中,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和诱人的芬芳。

鸡闷蒜在东图的宫廷菜肴中有一雅名——“金凤白玉子”,将鸡比作金凤,白玉子是闷在其中的大蒜,比作是金凤的卵。

这道菜亮点并非在鸡,而是蒜,蒜在吸收了鸡的汤汁精华和各种香料的气息后,此时滋味之鲜美,香气之浓郁已达顶峰。

暴君心急火燎地捞起一个蒜瓣,也顾不得烫嘴,往嘴里囫囵一塞,接着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闭上双目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咀嚼的姿态丝毫不像刚才那般风卷残云,而是动用舌头和两排牙齿,以及成千上万个味蕾,以丝毫不逊于鉴赏工艺品的态度细细品鉴着口中的美味。

良久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目光清亮,里头的黑暗已然褪去。

此刻,暴君得到了真正的,彻底的满足。

他满意地点点头,陷入沉睡,。

而在暴君睡去后,梅卡罗尔的人格醒来了。

“鸡闷蒜……真是令人怀念的味道!”

梅卡罗尔微笑着,眼角淌出喜悦的泪水,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尝到过家乡的口味了。

他心情大悦,招呼周围的人也来分食。

凡恩则站在一旁,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收敛了自已的惊讶,仔细观察着只有他才能感知到的触角的变化。

他记得一开始的三根触角都是水母触须那样半透明的蓝色,只有那根曾深入梅卡罗尔口腔内的触角尖端刚才变为了乳黄色。

而现在,这根触角再次发生了变化,它通体漆黑,宛如浸染了墨汁。

(是因为进入过梅卡罗尔身体里的缘故么?)

想到梅卡罗尔操控黑色火焰的能力,凡恩不禁疑惑。

他尝试用意识呼唤它过来,然而当它旁边的触角响应呼唤,变小后缩回鼻腔时,只有这一根仍待在原地。

它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四下扭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最后,它似乎感觉到了凡恩的存在,扭过头,尖端定定地朝向他。

(过来。)

凡恩伸出手,他嘴唇微张,仍在无声地呼唤着。

(过——来——)

而就在他张口的瞬间,触角向后一退,随即闪电般地,瞄准他张开的嘴里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