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朝,大臣们呈上奏折,那堆积如山的奏折里,字字泣血,无一不痛斥东宫贼子把持朝政多年,如何的滥杀无辜,贪得无厌,勾结齐国公谋反,罪不容诛,当凌迟处死。
默隐司大牢内,东宫胜被关着,以铁链锁住手脚。
熟悉的脚步声越近,那人款款而来,在牢门外朝他屈膝行礼,狱卒打开牢门,她在脏兮兮的椅子上坐下:”师父,我已找了替身,您可逃出升天,往后也可想想安宁……”
他没有答话,她失落低着头,不由想起那日心中悲愤,自桌案后站起身:“直至今日,您还是本宫的师父吗?您还记得您的初衷吗?亦或从始至终,便有此谋?”
那个权倾朝野的嚣张太师跪在地上,自袖中拿出一本薄薄小册,双手奉上:“臣从来都没有忘过,而今时机已到,臣请殿下肃清朝纲!”
她看着那心怀叵测的人,还是耐着性子接过册子,将之翻开阅览无遗后,她满脸震惊,又满心愧疚:“师…父……师父……”
上面写的是所有计划,包括局中人的归宿。
她再没了被人背后捅刀的深深怨气,只泪眼汪汪望着他:“非得这样吗?“
他低着头,诚恳回答:“早该如此的,只是前几年国中大灾,是以计划推迟。”
“我问你非得这样吗?”她用力拍着桌案,宛如那年的气急败坏拍到手疼麻木。
他没有回答,她恍然未觉,只看着跪在地上的男子:“你可知谋反是何罪?”
“臣知道。”
他是朝中重臣,两朝元老,势力盘根错节,恶贯满盈,怎能不反?
“那你还如此?”
他怎会不知?
多年前,先帝曾私下召见过他,与他说了朝中局势,问他可愿为百姓效力,他答愿。
先帝说朝中需要一位搅弄风云的重臣,他心下了然:“陛下所言,臣明白了。”
黄公公却端着托盘悄无声息走了过来,那托盘上只有一杯清水,一个小瓷瓶。
他看着那小瓷瓶,沉默间将瓶中一粒药丸吞入腹中。
他告退行礼,行出几步外,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子明,我相信你,但是朕,不能信你……对不住……”
“百姓苦臣久矣。”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臣确实杀了很多人,贪了很多钱,做了很多恶。”
这些年,默隐司在他的掌握下,不知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儿,在大族与大族之间,他惯用挑拨离间借刀杀人栽赃嫁祸无耻的把戏。
对唯逆他意的朝臣,他总能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之定罪,他还贪得无厌,致使受灾地区民不聊生,朝中官员亦或民间百姓谈及他都闻之色变。
她满眼期望,又满口绝望:“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非此法不能。”
“我们可以用别的法子。”
“可这是最好的,最快的,最名正言顺的。”
假借清君侧的名义带兵回京,这放到哪朝哪代都是大罪,莫说是开国功臣,便是当朝太子亦不能逃脱责罚。
“我们,可以告诉他们。”
他不曾抬头,只平静地问:“殿下难道要告诉朝臣,臣在朝中为所欲为,皆是有所预谋?殿下要如何告诉那些满腹才华却被打压的朝臣,臣如此所为是为了往后收买人心?难道殿下要告诉百姓,臣贪得无厌皆是一片苦心吗?”
他不曾回答,以为她已明了,却不想她还是有些固执。
“殿下不必忧伤,臣不负先皇嘱托,而今也该去了。”
“可是你已经报恩了……”她想说你已经做的够多了,她想说你可以为自已活一活了,可看着那披头散发的人,她却又说不下去,脸火辣辣的疼。
这些年,师娘走了,一双儿女也走了,三个徒弟也卷了进来。将心比心,若那人换成是她,她亦不知要如何过活。
她满眼希冀看着他:“师父您说想看天下太平,百姓安稳,而今重塑朝纲,何……”
“殿下……”他微微抬眸,最后只是说:“臣累了……”
她沉默良久,最后起身离开,娇小的背影孤单。
一日三餐好吃好喝供着,那夜晚上他心抽痛,想起了许多事,有那个在他怀中渐渐没了生息的人意味深长说:“下辈子只做你的妻。”
有某日晚上叫到一块儿,聊了半宿只说“愿意追随爹”“愿意追随师父”的几个小家伙。
最后却想起那日归常洲碰见的一老一少,仿佛又带着妻子回了那故地祭拜:“爹,娘,我,娶妻了,巧儿,她是个很好的姑娘……”
“我在外头差点饿死了,是她和老夫人救了我,她待我很好,你们放心……”
“爹,娘,盛,出息了,我现在……当大官了…”
“皇上说我很厉害,给我改了名,百战百胜的胜……”
蒙策曾问过他,可值得?
“值。”
或许是那些曾并肩上场的老兄弟也盼望一个盛世太平,许是战争下太多人的流离失所,天灾的势不可挡,像极了他见到过的许多普通人。
是那年冬日的天太冷,热乎乎的糕点饼子太暖,头顶撑伞的女子如天仙下凡,马车里的老夫人心慈面善,新的地方可遮风挡雨,让飘零已久的少年衣食无忧,功成名就。
……
王孙玉莲还未能下定决心,再一次听到他的消息却是船舶来说,他已死在牢中。
她匆忙赶回大牢,却发现那人早已全身冰了,手捂着胸口,顿时转头质问:“谁?”
狱卒噤若寒蝉跪在地上,最后只在他胸口处搜到一个紧紧攥住的老旧平安福。
她悄悄找来最好的仵作,最好的大夫,大夫却说:“回殿下,他中毒已久,且此毒无药可解,只能用药物缓解。”
她捂着胸口,一手抚着牢门,仿佛沉默不语,只有秋兰听见了她的声音:“传出去……太子太师…赐鸩酒。”
搜查的人在宁国公府搜到了许多东西,有整箱整箱白花花的银子,又与许多官员来往的证据,金银财宝数不胜数,堆积如山,堪比国库。
他注意到的,是那一身他无需再穿的大红官袍,抽屉里一个个没有纹路的小瓷瓶。
她看着小瓷瓶正正出神,多年前宁国公府灵堂里的记忆齐齐涌来,那个踉跄倒砸在他身上的人,那虚弱模样越发清晰,而今她再次想想,却越发觉得后背发冷。
“父皇……你怎能?”
为何偏偏是他的师父?为何如此的不留余地?
可那人以威胁皇权,一声令下便能让镇西大将军誓死效忠,贪得无厌恶贯满盈的人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
月黑风高夜,她站于高处,看着城下万家灯火,皇上从她身后走来,她回头,恭敬行礼:“参见陛下。”
“皇姐想出去吗?”
皇上看着他:“皇姐不喜欢这,可以出去。”
她转身继续望万家灯火:“进来了,就很难出得去了。”
”皇姐不欢喜就可以。”他站在她的身旁不再言语。
她没有回答,只满眼欣慰,嘴角轻勾。
……
全输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