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拜见陛下。”

“免礼。”殿内的小榻上,皇上看着许久不见的东宫胜,亲自为他倒了杯茶:“来来来,子明,快坐。”

曾久经沙场的东宫将军依言上前坐下,接过九五至尊手上递过来的凉茶,他一口饮罢:“陛下找臣来,是有何要事吩咐?”

皇上笑着,手上包着进贡的荔枝:“你说说你,每次说话都这样,难道没事儿我就不能找你了吗?你真是……\"

“臣,只是习惯了怎么问。”

“你这就见外了,祖母他们在时最疼的就是你了,咱们虽是半路兄弟,但出生入死过,那就是一家人,你这么见外,我这当兄弟的可是要生气的。”

“有事儿说吧。”

皇上将剥好的荔枝递了过去,东宫胜接一个,吃一个,听着九五至尊一声叹息:“我膝下子嗣单薄,太子才四岁,永朝建立将将三载,是百废待兴啊……”

“我这身子你也知道,恐寿数难长,那些人暂时不能动,动则永朝危矣,可若不动,任由其发展,往后君不君,臣不臣,王孙皇族名存实亡,永朝必将覆灭。我死不足惜,但大伙儿打下的太平,不能这么快就砸手里……打了这么多年,实在经不起了。”

“玉莲这孩子有大用,偏她顽劣,屡教不改,正好你手头上的事儿也忙完了,而且,你身上挂着太子太师的头衔,去教教她,不能再让她胡闹了,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无需顾虑,总归往后你是要替我看着她些的。”

“臣,领旨。”

……

“殿下,这次陛下又为您选了一位山长……”

王孙玉连靠着精雕细琢的白玉桌,听着侍女秋兰的话不禁好笑,好奇问她:“你猜…这次的师傅能待多久?”

秋兰静默,想着被公主殿下笑脸相迎赠了一盒吃食便打了半日喷嚏的钱先生,好好走路却被门槛绊一跤摔的个像蛤蟆一样的薛先生,推开学堂门一进去就被木桶套头的南先生。

走出文华殿却浑然不觉自已身后满是墨水的霍先生,一摸书便被漆胶粘到拿不下来的杭先生,忍无可忍将被做了手脚的戒尺重重砸在桌上却被断裂的戒尺弹疼了脸的顾先生……

秋兰极力忍着笑,又笑出声来:“奴婢……也不知……”

“嗯……”王孙玉连侧头看向秋兰:“那人是谁?”

“是东宫太师。”

虽说太师太傅太保那些都是虚指,却也是无上荣耀,能获此殊荣的,不是劳苦功高的开国元勋,就是几朝老臣。

殿下胡闹了这么些年,往后怕是……笑不出来了。

“东宫太师?…”

秋兰提醒道:“就是东宫将军,开国有功的宁国公。”

她恍然大悟:“哦,宁国公啊,这下本宫有印象了,说起来,他跟父皇交情匪浅,论资排辈,本宫……还得唤他一声叔叔来着,嗯?他最近刚回京吗?……”

“是,宁国公最近刚回。”

她轻笑一声,满眼同情:“父皇给本宫寻了个太师,便算是这太师不走运。”

宁国公无父无母,无手足,无子女,府上只有沉疴难解的夫人东宫李氏,以及膝下同母异父的一双儿女,还有几个徒弟。

在外人看来,宁国公与她父皇情同手足,可于她而言,那不过是个陌生人。

若不是已故的祖母当年心慈救下他,她想,如今的宁国公,当不姓东宫才是。

且那东宫李氏,还是她祖母边上跟着伺候的人。

秋兰提醒道:“殿下,奴婢劝您还是小心些,能做到这个位置的人,自是不凡。”

“那又如何?那些大儒哪个不是首屈一指的?”

她满眼轻狂,胸有成竹,好似胜券在握的旗手,得意洋洋:“可到了本宫这儿,不都是仓皇而逃吗?”

“殿下聪慧……”

……

这日,金乌东升。

建文宫外,本该一身紫袍的一品太师逾矩地穿着一身大红袍,缓缓而来,徐良和许长生跟在身后,手里提着书箱,入宫后往华文殿方向去。

晨风清爽,远处干活的宫人们却是满脸同情,有的甚至又开始打起了赌:

“这次我做东,你们押注,这次这位能待多久?”

“我猜这次能待两日。”

“我猜一日半。”

“上次那个不消半日就走了,这次我压半日。”

“你们几个又偷懒,还不快干活,小心扣你们月钱。”

……

应是夏日,讲学之所摆在若大凉亭内,日不炎,风不热,王孙玉莲坐在桌边打瞌睡,已是神游云外。

“臣,参见公主殿下。”

“参见公主殿下……”

王孙玉莲迷迷糊糊睁眼,就见前头的白玉阶下,正跪着个头戴乌纱,英容美髭,身着红袍,腰系玉带的男子。

身后还有跪着的一男一女,看相貌许是比她年长几岁,想来是她往后的新伴读。

“都免礼,免礼……”

仪态得体的公主殿下笑意盈盈,亲自起身去扶开国有功的宁国公,恭恭敬敬地询问道:“您就是我的新师傅吗?”

徐良和许长生已起身站好,被虚扶起的东宫胜恭敬回答:“是,陛下让臣来教公主。”

“那师傅可以讲学了。”

王孙玉莲说完,抬手虚请,东宫胜点头,沉默一会儿,她笑颜又请,东宫胜依言,走到最前方的桌边坐下。

她回到自已座位上坐好,两人也早已寻了座位坐,看着前方师父拿了什么书,自个儿在书箱里拿了同样的书出来。

她有模有样从自已书箱里也拿了本同样的书出来,一堂半个时辰的课听下来,竟相安无事,风平浪静。

看着不动如山的东宫胜,幻想着他待会儿丑态百出的狼狈模样,她忍不住笑。

她笑着站起身,忽而发现后头如坠千斤,扭头低眸,被木匠精雕细琢的楠木凳子粘在了衣服上,小小凳子上面那四条小短腿斜斜对着地面……

“………………”

“你们……”

她左瞧右看两名新来的伴读,徐良和许长生充耳不闻,只专心致志盯着手里的书。

“你们……”

她不知他们姓名,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责骂:“…你们两个,居然敢害本宫!”

东宫胜战起身,慢慢走了过来,疑惑不解:“良,长生,都是“陛下亲选的”,他们怎么会害殿下呢?”

“你……”

她仰头,看着安然无恙走过来的东宫胜,恍然大悟:“好啊……原来是你!”

“臣,不知殿下在说什么。”东宫胜满脸无辜,那样子像极了天真无邪,单纯善良,毫无心机的木讷书生。

“是你叫他们害本宫!”

“臣没有。”

“就是你!”

“殿下可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