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多深的地下本该无比安静。
但当其中多了个心大的小姑娘后，就永远不会那么平静了。
李希夷听着石碑上传来的磨牙和梦话声，面色哭笑不得，“吹糖人，糖葫芦，玫瑰酥饼，灌浆馒头，咕噜，砂糖绿豆，糯冰酥，呲溜……”
这丫头满脑子都是吃的。
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什么境况。
“不过这也不算坏事，若是全天下都是她这般简单而又快乐的人，就没有那么多糟心事了。”
李希夷收回目光，微笑摇头。
一根根捡起施在唐明煌身上的银针，他再度搭脉，自言自语：“问题不大，过上一段时间，应该就能醒来。”
李希夷靠在石壁上，闭眼假寐。
这几日龙台山上发生的事情一点点在脑海里回顾起来。
他想捻住其中一根脉络，把乱麻梳理开。
“从第一夜开始，唐门和天外天仙宫一起做局，谋害端木乾，既让赵子翁报了杀子之仇，又让百里青锋投鼠忌器，在找出凶手前，不敢让消息外泄，如此就顺理成章的把龙台山封闭起来，顺带陷害了我，为的是方便给其他人下毒。”
“一举三得。”
“这想必是他们双方早就约定好的，双方存在暗中交易，唐门需要天外天仙宫给出利用无尘珠、大玄皇室血脉开启问道碑玄妙的方法，而天外天仙宫至少也要一桩唐门的投名状，端木乾的死就是双方正式开始交易的前提。”
“让我斗胆猜猜，他们原本定的交易内容，不会是无尘珠和梦锦，甚至这里的问道碑碎片吧？天外天仙宫先帮唐门达到目的，唐门再将这些送与天外天。”
李希夷修长手指轻轻在大腿上瞧着，目光深邃如渊，“但是，唐老太爷要把梦锦许配给我，并且当场杀了赵子翁，这不就算是撕毁协议了吗？那他的目的怎么达成？天外天仙宫不可能再给他他想要的。”
“我一直觉得奇怪，唐老太爷做这么多事，得罪这么多人，未免显得太过不智。除非，唐门从一开始就另有目的，又或者，中途发生了什么，导致唐老太爷决定撕毁和天外天仙宫的合作。”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想到这里，李希夷眼中的光亮愈发浓郁，“天外天位列琅琊榜顶尖势力第一，什么样的存在能使得唐门一开始铤而走险，选择联络天外天，与其合作，然后又反水的呢？”
李希夷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原来，我们都被骗了啊！”
他看向呼呼大睡的红衣小姑娘，嘴角勾起了然于心的笑意，“难怪从来没有人来监督她干活，我之前还在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大方的老板？”
想通此节，一切困惑刹那间全都有了解释。
李希夷微微一笑，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懒洋洋枕上趴在地面的唐明煌宽阔后背。
闭上双眼，调整呼吸。
随着紧绷的心神舒缓了许多，他很快就进入梦乡。
已经拼接好大半的问道碑仍在不断吸收天地日月星光之精华，上面残存的纹路偶尔泛起点点青光，又如萤火般很快消散。
第二天一早。
唐明煌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只感觉胸口一阵发闷，后背更有千钧重，似乎驮着个吊死鬼。
他浑身乏力，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鬼压床吗？
等等，不对，我还活着？
他忽然激动了起来。
然后就听到身边传来个哈欠声，某人欠欠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早啊！唐少侠！”
李希夷伸了个懒腰，顺手在唐明煌背上一拍，施了个巧劲，真气如虹，连点三十六个穴窍，疏通他浑身经络。
唐明煌顿时感觉浑身一轻。
压床的鬼，走了。
“你怎么会和我在一起？”
唐明煌爬起来，靠墙坐着，咳嗽了两声后，虚弱问道。
李希夷摆摆手，一脸无辜道：“我也不知道，有人跟我说你快要死了，所以我就来咯！”
本来他是不信的。
但没想到，那位骗小姑娘桂花糕的桃花眼，对他还真没说谎。
李希夷说道：“先说说你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吧！怎么受了如此重的伤？”
唐明煌深深沉思了一番，最后抬起头，神色阴郁道：“说来话长，和峨眉的游惊鸿有关。”
李希夷一挑眉，眉飞色舞道：“让我猜猜，是那晚有人抢了谢初夏的无尘珠，游惊鸿追凶而去，而你本来恰巧在附近想给游惊鸿下药。出于好奇跟过去，发现贼人是天外天仙宫的高手，故意引诱游惊鸿出去杀他，而你神兵天降，救了游惊鸿的性命，然后一起与那天外天的高手鏖战三天三夜，逃出生天，最后被人捡回这里。”
这是那刀客给李希夷诉说的版本。
现在，他想听唐明煌亲口诉说。
唐明煌神色古怪至极，摇头道：“前面是对的，但是后面……”
“后面怎么了？”
“全错！”
唐明煌盯着李希夷的眼睛，说了件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确实跟踪了游惊鸿和那个人一段时间，但是他们没有打起来。”
“他们，是一伙的！”
“我偷听他们说话，似乎无尘珠藏在谢初夏手中的消息就是游惊鸿传出去的，他们合谋演了一场戏。”
李希夷面露惊诧，“峨眉剑宗，和天外天，你确定？”
“不不不。”
唐明煌舔了舔有些干枯的嘴唇，说道：“游惊鸿虽然是大师兄，但还不如谢初夏这个宗主亲传更能代表峨眉剑宗，我觉得，应该是游惊鸿自己与天外天有联系。”
他抬头问道：“刚刚你说的那些，都是猜的？”
李希夷摇了摇头，“不，是有人告诉我的。”
唐明煌漠然笑道：“那要么是你被骗了，要么，是那个告诉你的人，他被骗了。”
他，被骗了？
李希夷低眉深思，还是说，他，被骗了？
那骗他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唐明煌继续说道：“我小心泄露了踪迹，中了天外天那人一掌，一路拼命逃窜，昏倒在山中的小溪里，后来捡到我的那个人，就是带你来救我的那个人吗？”
李希夷点点头，“是那个我们在山脚下所见过得的长刀刀客，生了双桃花眼，私底下非议端木乾的那人。”
“他呀！”
唐明煌也想起了刀客面貌，怅然笑道：“没想到竟是我的贵人。”
“你那边如何？”
唐明煌问道。
……
龙台山外的山林深处。
咚咚咚！
无名刀客敲响荒废已久的猎人木屋。
良久，里面无人应答。
他顺手打开了小木屋的门，环顾一圈，空无一人，喃喃道：“游惊鸿，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