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天官到了放衙的时候,风伯紧了紧放风的袋子,雨师也大手一挥,削去天顶三层乌云。
这风也好,雨也罢,忽而淅淅沥沥起来。
总之不比之前要淹没大地那般狠厉。
碧眼白袍客手中油纸伞微微一转,旋出一连串的水圈珠子,而后一摆一收一送,那伞清清爽爽地飞出去,径直没入附近长着青苔的巨石内,只留半截尾巴落在外头,微微颤动。
这一手以伞插石比插豆腐还要干净利落。
举轻若重。
绝不是寻常先天境可以做到。
“西方少雨,伞颇为稀奇,我不想坏了这伞。”
顺口解释了一句。
碧眼白袍客看向挑衅他的李希夷,瞧见少年脸上的自信和娟狂,以及那抹红润下藏着的些许苍白,轻咦了声,笑道:“我忽然不想杀你了。”
李希夷道:“哦?”
碧眼白袍客神色认真:“因为我才发现,你受了不轻的伤,却能一招重伤唐明卓,虽然他吃了轻敌的亏,而且没能发挥出唐门刺客暗杀的优势,但也足以说明你的不俗。”
李希夷笑了笑:“你怕了?”
碧眼白袍客眉毛一斜,认真之色垮掉,不屑地昂起头:“你那一拳着实不错,再配上你的年纪,嗯,你看上去比我要年轻好几岁,放眼天下,也称得上天才二字,但是,还不足以让我畏惧。”
顿了顿,碧眼白袍客嘴角勾起,露出寡淡的笑,“我只是忽然觉得,若是你能入我麾下,做一条伶俐听话、乖巧懂事的狗,会羡煞许多人,一想到那些人脸上出现惊讶、羡慕、不忿的神情,我就十分快活。”
“哈哈哈!”李希夷听着大笑起来,指着碧眼白袍客的鼻子说道:“原来是个不中用的,我高看你了。”
碧眼白袍客愠怒:“你说什么?”
李希夷冷笑:“若你实力够强,天资够高,德行够大,便是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旁人也只会畏你敬你羡慕你,何须要多做什么?不过是哗众取宠罢了!”
如同被插中死穴,碧眼白袍客面色僵硬,似石头一般,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能透过面皮感受到里面的牙齿在摩擦,在尖叫。
“你找死!”
他一步踏出,像西北的苍鹰一样呼啸着掠过数十丈高空,狠狠扑下来,手里的扇子轻轻卷动,空中的雨水汇聚成流,在折扇前头凝成小水龙卷,随着折扇“啪”一声打开,那小水龙卷分成四股,犹如四根藤蔓,又像四条毒蛇,向李希夷四肢咬去。
与此同时,展开的折扇扇尖闪过一缕寒芒。
碧眼白袍客于空中打了个旋,展开的折扇就如同一把残月弯刃,白白凄凄,幽幽惨惨,要无情斩落李希夷的脑袋。
李希夷心中一紧,严阵以待。
单是那碧眼小儿眨眼横跨凌跨数十丈的身法,还有这一手控水的法门,就不容小觑。
更何况,杀机在那扇子上。
弓步,屈膝,出拳!
大江奔涌的狂浪顺着那只白玉拳头激起千堆雪,霸道狂暴的拳意如闷雷一般打入碧眼白袍客的心神。
四条水蛇刹那崩散。
碧眼白袍客的扇子劈在李希夷白玉拳头上,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劲力溢散,在大地留下一道丈长的弯月深痕,而李希夷的拳头完好无损,他忍不住惊呼:“好硬的拳头!”
转身回立,与李希夷相隔数丈远,他疑惑地合上扇子,问道:“你只会这一拳么?”
和之前废掉唐明卓那一拳很像。
一模一样的拳意,一模一样的劲力流转,以他的“碧眼金睛”看来,没有任何差别。
李希夷心里琢磨怎么快点拿下这厮,逼问梦锦下落,随口答道:“有没有可能,对付你,这就够了。”
碧眼白袍客恨得牙痒痒,合扇作剑,一式剑舞引动三千弱水。
那一滴滴雨水都成了他手中杀器。
前朝大玄有镇国公落家,与国同休,几乎代代与皇室有联姻,碧眼金睛为落家天骄标志,而弱水三千则是落家立身的武功绝学。
弱水者,鸿毛不浮。
李希夷身陷弱水剑舞中,只感觉周遭气流愈发柔软,沉闷,令人呼吸愈发困难,而一举一动又像是身陷泥沼地,被无形的力量牵制住。
潇潇雨落,碧眼白袍客的剑舞逐渐完善,融洽。
如同真有天降弱水,将李希夷困在其中。
一滴水就能将石头洞穿。
风力旋转,吹皱大地,只待一击必杀。
李希夷以药王体和拳意护身,捕捉“弱水”流动的间隙。
地面,唐明卓咳嗽了两声,悠悠醒转,吐出一口污血,撑住上半身坐起来,看两人缠斗,神色落寞。
“同为先天,落家三郎和李希夷的武功却比我这个唐门年轻一代第二人强得多!”
“老太爷是对的,暗器也罢,毒也好,终是外物,强者摘叶飞花就能打出劲弩的威力。”
“我唐门暗器已经达到顶峰,进无可进,要更进一步,必须补全短板!”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暴雨梨花针,眼神阴鸷。
碧眼白袍客,也就是落家三郎眼皮一跳,瞧见唐明卓举动,愤而暴吼:“不许出手!”
他是传承七百年之久的落家子弟,是如今天外天仙宫首屈一指的年少天骄,怎么容得下旁人打扰他解决对手?除了那三个妖孽外,放眼天下,他谁也不服!
唐明卓动作一滞。
此时此刻,却让李希夷眼睛忽而一亮。
“好机会!”
浑身真气浩浩荡荡,化作一拳,将精气神全数轰出。
什么弱水三千,我自一拳破之!
轰隆隆——
气机碰撞产生巨大轰鸣在山峰之间回荡。
数不清的水流溃散,洞穿山石树木,大地千疮百孔。
一拳之后,再出一剑。
朱颜剑意现。
李希夷以奔雷掣电之势紧随其后。
落家三郎手中白扇匆匆抵挡,被暗金飞剑几乎拦腰斩断,他心中大呼可恶,若是父亲将明月扇传给他而不是那个废物大哥,如何会被人破了兵器。
一个恍惚间,有只手落到他胸膛上。
半寸距离,连出三拳。
拳拳如炮!
落家三郎飞到唐明卓身边,滚了一身泥泞,生死不知。
踩着愈发缥缈无形的遮影步,李希夷温和的声音徐徐在唐明卓耳边响起,像恶魔一般,令人浑身发寒。
“暗箭伤人,非君子所为。”
“不如,将它给我吧!”
雨停了。
暗金飞剑悬停在落家三郎的脖子上。
李希夷把玩着曾经伤他极深的暴雨梨花针,一点一点破开唐明卓心防,“你说,我若是现在杀了他,天外天仙宫还会与你门合作吗?”
唐明卓喉咙滚动了两下,像是嗓子眼里卡了块石头一样难受。
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出现这个变数。
“带我见梦锦!”
唐明卓面色纠结,汗如雨下。
可落家三郎绝不能死在这里。
乌云过后,初霁阳光率先登上西方山峰。
“不急!”
远远的,有人从阳光下赶来,一双桃花眼满是邪气,腰间那柄极长的苗刀更是格外显眼,当他笑起来时,落在他脸上的阳光都变得不那么阳光。
他说道:“阁下先跟我去另一个地方,如何?”
不知为何,李希夷此刻面对这个青年刀客,有种在看唐老太爷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