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出发重庆
老爷准备从湘江绕水路从长江再到重庆,他让司机提前过来接我们,大家都只是带了一些随身的东西。太太这俩天安排大院的人,把一些值钱的东西藏了起来;大院里的下人有家的遣散回去了,没家的仍留大院里,让管家看家主事。她只带上了王妈和根生两人,带根生是八宝不能离开他,二叔没有反对,其实根生只是叫他和二婶爹娘,吃住用的都李家!根生从小生长在大院,他同八宝一块长大,八宝除了太太外,也只有根生能使得动他,这点太太是明白的!那既要离开肯定少不了根生。
我在走的前天晚上把我这几个月攒下的大洋分别给了李妈和马叔,钱不多能顶一些时日,我哭着对他俩讲:“留下要小心,有事往山上躲,您们保重身体。”李妈拉着我手道:“知道了,明早走一路顺风,我们就不送您了!免得伤心!”我哭道:“李妈,这一走我们再见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您们一定要保重身体,这里很快便是战场了,一开仗您们就往山里躲,您们要注意安全!”马叔看着我道。“少奶奶,您放心!我在战后一定替你找林营长。”
“唉,谢谢了!”
我向俩人鞠躬,自我进李家后一直受着李妈和马叔照顾,而且在我和绍兴这件事情上,他们替我瞒着,我很感激他们,心里也把他们看作自己可信任的伙计和亲人!
接我们的车停在长沙一栋小洋楼前,我见到几个月没见的二姨娘正在洋楼前向马路窥看,见到车子停下,她跑出小花园门口到车边替我们开门,太太瞥了她一眼,让王妈扶着岀了车,二姨娘定定看了我几秒就搂着我笑道:
“我离开大院后,天天盼你来长沙!这次你终于来了!”
她搂着我胳膊进花园又贴着我道:“我听老爷说你怀了!”
我满脸彤红,她侧头看着我笑道:“怀了!就怀了!怕啥羞!”
其实她知道我和八宝之间的事!不用说孩子她也知道不是八宝的,所以当她问起我才满脸尴尬!她不戳穿我,大概也是因为我俩遭遇相同!我们走进了那栋小楼,里面的装饰全是西式的:大沙发,大理石地板,石灰桩,楼两层,木板楼梯贯穿到二楼。老爷在一楼大厅沙发等我们,他见众人进来忙招呼道:
“路上劳累了,杨妈端茶来。”
太太坐下,二姨娘也拉我坐在短沙发上,她坐在沙发扶手。太太问老爷:“去重庆船票日期是什么时候的?”
老爷坐下说:“明早”太太惊讶道:“这么急!”老爷道:“不急了!军部透出消息老蒋部队已有几十万重兵压长沙,眼看就要打起来了!近日船票全卖空了!我也只是等到明日的船票!”
没成想情势已经这么严重,我想起绍兴不免发呆,二姨娘侧头看我,用手推了我一下,我回过神对着她笑。
吃完饭后,二姨娘带我上楼去看我住的房间,里面放了一张铜床,一张梳妆台,窗边有张桌子和短沙发。来到这,我才又感觉回到了武汉,窗前的那棵树的树杈伸展到窗台,夕阳的阳光照在上面。二姨娘把门关上,拉我到短沙发上坐着贴近我道:
“这孩子是谁的?林营长的?”
我点点头,她开心的道:“我就说嘛!你俩肯定有事!你去重庆他知道吗?”
“知道!他让我跟来的!”
“他为什么不带你走?俩人成个小家!”
“他是军人!他有他的使命!”
“打仗,那可是会死人的!”
“他说会来找我!”
“那孩子呢?在李家生,这孩子得姓李!”
“他是同意的!如他能活着!我们还能生!李家就只有他了!”
我摸着肚子,她惊讶道:“你们要把孩子留下?”
我点点头侧头看向她道:“只能这样,也只能这样!二姨娘是要待在李家一辈子的人,孩子将来还要仰仗您的照顾!”
“我真不知你俩咋想!”
她搂着我,我把头靠在她肩上,她道:“要我的话,孩子我也不会留下,留下就算太太会对他好!可她一想到你抛下八宝离开,她肯定也要生恨!孩子能有好吗?”
我不语,但我想假如真有那一天,我应该是偷偷离开,或者让自己消失掉!把所有的仇恨化解!对于二姨娘看来或许我不是位合格的母亲!
次日晌午,我们来到了码头,人很多,看到的是密密麻麻人头,人挤着向船边涌,被挤开的,亲人大声呼喊,年轻男人有肩扛着孩子,有些头顶着行李;女人背着一个孩子,手拖着一个,老人全被挤着往后退,所有人都在嚷着“让让。”有些女人被挤掉鞋,孩子也脱手了,便在人群钻着喊:“亮儿,亮儿,妈在这呢!”有孩子在哭着叫:“妈妈…”太太怕挤撞到我,她和王妈全程护着我;让根生紧紧拽住八宝,八宝的眼睛四处找我,不断喊道:“姐,等等我!”根生力气大拥着八宝上了船,回头一看二姨娘老爷不见了,没票别人不让上船,他焦急四处望。
我被太太王妈用手包围着,有人涌过来,王妈推开道:“小心点!这有孕妇!”那人看了我一眼,人群还是本能向前推,这时二姨娘声音叫道:“老爷,我的鞋…”老爷扯了她手道:“别弄了,走吧!”老爷拉着她挤上船,他先把票拿岀分给根生二姨娘。
回头又来找我们,见我们被挤向一边,他挤过来推着我往前走,太太和王妈在一边隔开,上了船,回头去看,船下隔开了大部分人,船员喊道:
“今天满员了,明日再来。”
“我是上等舱的。”
一名年轻男子把船票递来,船员让开道给他进去了。二姨娘弄着她还剩下的一只鞋道:“还好我们买得是上等舱!要不然也上不来!”下面的人还在喊退票。老爷带我们进了船舱,里面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舱内全是拿着二等舱票,老爷退了出去转到一等舱也是挤满了人,我们只能退到甲板上来,老爷去找船员,那船员看了眼船票道:
“现船上不分舱位,谁上来,谁先坐,不要说一等舱票,就是特批的票也没有独间。”
“我们有个孕妇!”
“上船的都有老人小孩孕妇的。”
“能不能给我们找个独舱,不用太好,独立空间就行!”
老爷从西装口袋掏出一叠法币给他,他看着道:“现在这法币不值钱了!”老爷只好从西装内衫掏了一颗金珠子给他,他接过掂了掂咬了一下道:
“有个放工具小间,你去不去?”
“去。”
“那里只能坐三人行不行?”
“行,我们有孕妇实在没办法!”
他带老爷去看,那小间一打开便有股味,鱼腥味很重!小间在船一层与二层一个楼梯间,很暗,不过门打开空气比船舱要好。老爷对船员感谢一番后,回去找我们,他看了看八宝和我道:“找了一个小间,但只能坐三人。”二姨娘看着他道:“三人,让谁去?”老爷道:“凤仙你和梦儿带八宝去。”二姨娘拉住他道:“那我呢?”
“你跟我在走廊将就下!”
“要十天八天哩!每天这样谁受得了!”
她把鞋丢到江里,老爷拉住她道:“梦儿是孕妇!”二姨娘指着太太道:“我和她换着。”太太绷下脸,老爷严肃的道:“她是你姐,你得让她。”
“就因为我是小的。”
她赤着脚上了甲板,老爷带我们过去,根生王妈提着行李跟上,来到那低矮船舱一看,身子根本直不起来,得半躬着,我和太太八宝进去已经很挤了,根生在船舱外面坐着,王妈一半身子在船舱,一半身子在外面,我们盘腿坐着。江边的风很大,吹得人发冷。
老爷安顿好我们又去哄二姨娘,二姨娘其实很好哄,她也不是要跟太太争个高低,她是要老爷重视他,可老爷不论怎么宠她,她还是感觉到不舒服,只要跟太太一起,她就总爱挑些小事闹闹!老爷也拿她没办法!只见她靠在船栏杆上看向远处,老爷靠了过去抓起她手,她看了他一眼讽刺道:
“安顿好你的好太太啦!”
“吃醋啦!”
“我怎么敢!”
“圆儿,凤仙从十五岁嫁去李家操劳了半辈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嫁进李家没有服侍过一天公婆,她尽心尽力送我父母走,单这一条我得敬重她!”
“只是敬重?”
“只有敬重!”
二姨娘挽起他手道:“我其实也没忌妒她!只是感觉你老是让我让着她,我心里不舒服!”
“她年长过你,你让让她又不会吃亏!过后,我补偿你!”
俩人手挽手看向江面,码头越来越远,城市影像也越来越模糊,江面上有乌蓬船停在岸边。突然天空上有飞机轰隆声,跟着船体震动,船上便有人朝江中跳下,船上混乱起来,太太搂着我一下失了神,根生跑了出去,只见离我们船一百米地方掀起了大浪!老爷护着二姨娘跑过来道:
“有日本人飞机。”
我听到全身发抖,太太搂住我道:“这如何是好!他们炸船吗?”根生也跑了回来道:“都在跳船。”一下子我们不知所措,很快便有船员敲着铁盆喊道:
“误炸,误炸,不要慌!”
所有人立住,跟着抬头看天,飞机斜着飞了过来,就像一只大鸟,所有人看见了飞机涂画着一幅裸体美女,这才有人反应过来是美国飞机。那掀起大浪平复下来,所有人松了口气!太太搂着我道:“莫怕,是误炸!”二姨娘摸着胸口道:“快吓死我了!我以为就要这样死掉哩!”老爷紧紧搂着她,她像烂泥一下粘在老爷身上。
这样的惊恐终于过去,可船上的人神经已经高度紧张!那船外面的风景也没有那么好看!他们耳朵听着外面动静,船舱也一下安静下来,谁也不知道下次惊吓会在什么时候。甲板上船员向跳江民众抛救生圈,用绳索拉他们上船,船上人数根本无法重点,船只能一直朝前驶去。
晚上时,气温一下降了下来,才九月初的天气,感觉仿佛一下来到了初冬。也许可以说是入秋,一向炎热的天气,挟着冷风刮向了甲板。我们只能半倚着睡,船上根本没有配餐,我们上船也没准备,此时,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老爷去向船员抗议道:
“买船票时注明有配餐的,上了船,你们告诉我没有!这是不是你们失责!”
船长的船舱外面挤满了买一等舱的客人,他们也喊道:“对得呀!你们不配餐早说呀,去重庆这么多天,怎么熬!”
“要死人哩!”
船长岀来道:“现在是战乱,大家互相理解!我们船员上百人。也都是张着口的!船上配给不够,大家拖老带小的,我们理解!刚才商议过,紧凑一点,老人,孕妇,小孩一日提供两顿,男人们一顿。”
“这怎么行!”
“对呀!”
“我们实在没办法!靠岸补给不上!情况大家都知道的:!”
老爷只能带头道:“只要有解决方案就行!一顿,两顿大家也将就下!散吧散吧!”
他挤了出去。第二日,老人,孕妇小孩两顿只能各拿到一个土豆,外加一点鱼杂。太太他们一顿也只能分一个土豆,她分了一半给八宝,二姨娘吃得少,在船上摇摇晃晃一周终于到了重庆码头。
隔岸相望,重庆就是一座盖在山上的城市,码头上挤满了人,船在下货,也在下人。我们的船不能靠岸只能在一百米地方下锚停靠,我们每天往甲板上看,排队等待船只很多!码头很小,根本不是我想像中的城市,它没有武汉的繁华,码头边的房子多是吊脚楼。我们等了两天后,船才靠了岸。上岸后,看向码头对面是一条长长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