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衣衫轻薄,白色的宽松短袖穿在杜佳灿的身上显得有些空空荡荡,听完那句话的她脸色惨白如霜,她微微低头,柔弱的脊背弯下去。

沈枝意看不下去,想要跟她理论,想要告诉她考古根本就不是她说的那样,更想很大声的告诉她,你这么喜欢你的儿子,那为什么你的儿子不来照顾你。

总之就是很生气,如果是当面说自已的坏话,她可能还没有这么生气。

人无完人,她又不是钞票,还能人人都喜欢她不成。

况且就算是钞票,对于有钱人来讲也只不过是数字而已。

可是当着她的面吐槽她的专业,那是万万忍不得的。

本来在大环境下,大家对考古就存在很大的误解,认为我们与盗墓没什么区别,甚至认为考古就是盗墓。

由于考古学或考古学家与公众的关系大多是单向的关系,考古成果未能有效的向大众传播宣扬,再加上盗墓作品的创作,大众对考古有很大的误解。

虽然心里好气,但她还是好声好气的跟那个坏脾气的阿姨解释,考古与盗墓的区别。

至于为什么会好生好气的说,说出来有些丢人,她一旦情绪开始激动,眼泪比语言先走一步,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有理也能被她表现成无理的样子。

另一个原因则是,现下公众考古在我国蓬勃发展,要改变他们之间的单向关系,针对这些有关考古的不严谨或不科学的观点,就要包容并加以引导。

反之,若是漠视或是嗤之以鼻,都不能很好的改变现状。

但很明显,那个坏脾气的阿姨根本不想听她这如唐僧一般的碎碎念,倒是旁边床上的一个阿姨有了兴趣。

说是感觉很有意思,正好她的孩子下一年高考,如果孩子感兴趣的话,就让他选这个专业。

听阿姨这么说,沈枝意感觉肩上多了一份责任,但还是为她们敲响警钟。

若是觉得下工地考古很有趣,也不要那么充满幻想。

她刚刚参与实习回来,亲身体验了一次下工地的滋味,确实是苦乐参半。

夏日里天亮得很早,温度上升得也快,都不用到正午,就闷热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植被遮挡的裸露地面,温度更加恐怖!

这种情况下,通常会在早上四五点钟就起床上工,然后在赶在正午最热温度之前回来。

通常在考古工地上不会放假,如果放假那也只能是因为下雨无法上工才会休息,当然休息也不是一点事儿没有,会在住处填写表格。

听起来有些艰苦,实际上确实也不轻松。

但在工地上你会遇到许多志同道合的小伙伴,非常热情的爷爷奶奶。

通常一个探方内除了专业的人员指挥外,还需要几个帮忙的工人,因为工资较低,一般的年轻人不会选择做这个,通常都是年龄较大的爷爷奶奶。

最不值一提的可能就是晒黑了,关于这个就有一个非常有趣的事情。

通常在进行考古发掘时,需要先进行刮面,首先要打水将探方内的地面弄湿,然后用手铲刮地面,就可以清晰的看到地面上的土是不一样颜色的。

就要根据这些土的土质、土色划分堆积、遗迹的范围,但是也会遇到不怎么好辨认的地面。

在工地实习的同学虽然会做一些防晒措施,但毕竟长时间待在户外,不可能不晒黑。

若是戴了口罩,去掉口罩后,脸上的痕迹就会变得非常明显。

都会自嘲脸上这界限分明的样子,比自已探方内的堆积单位的边界线明显多了。

听完沈枝意说完这番话,那个阿姨就说她再思考思考,毕竟孩子的意愿更重要一些。

一旁的坏脾气阿姨又开始说起她的女儿:“天天跟锯了嘴的闷葫芦一样,张着嘴是光让你用来吃饭的,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

动嘴已经满足不了她,甚至开始上手拉扯那个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女生。

沈枝意刚刚就很想说她,哪有人对自已女儿这样的。

她脸色一变,就想跟她掰扯一下,她女儿又不是听不懂人话,没必要一直在人多的地方这样说话,她女儿已经很难过了。

她正准备说话,却发现那个女孩子的眼眶红红的,虽然极力忍耐,但还是快要抑制不住,发出哽咽声。

“哭哭哭,一天天的就知道哭。”见她女儿情绪不对,只是停止了扒拉她的手,嘴上依旧不饶人。

沈枝意把要说出的话咽回肚子里,换了一种方式。

她走上前对那个阿姨打了个招呼,“阿姨看起来这么有活力,感觉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加上沈枝意的爷爷奶奶还在病房里,她倒也没说一些难听的话,只从鼻子里出气,冲着她哼了一声。

“不好意思,我想要去接些热水,我不太认识路,你能陪我一起去吗?”她转向一旁低着头的姑娘,小声说话,唯恐惊扰到她。

她听见身旁有人说话,像是没反应过来,又像是受惊的小鸟,随后藏起自已的难过,戴上一副微笑的面具,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没事的,我陪你去。”

杜佳灿走在前面,沈枝意紧跟在她后面,两人先后走出病房。

远离了那个让人不舒服的阿姨,沈枝意感觉整个人都平静了许多,刚刚真的差点就破功了。如果那个阿姨很大声的对她说话,她情绪一激动,就该给她表演一个现场痛哭。

自她小的时候父母回家一趟,跟爷爷说了离婚的消息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她自已的妈妈。

爸爸倒是过年的时候会回来一次,之前还带着他新娶得妻子,只是被爷爷给赶出去了。

后来他也不回来了,觉得本来也不是老爷子亲生的,也没有必要多有孝心。

但是每年都会转给他们一大笔钱,这笔钱爷爷没有退回去,不是他眼馋这笔钱,只是想留给沈枝意做倚靠。

他没有父母依赖,没有兄弟姐妹倚靠,而他和奶奶年纪越来越大,说句不好听的,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两人沉默的往前走去,沈枝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就将刚刚放在自已衣服口袋里的卫生纸递给她。

“先擦擦眼泪吧。”

“谢谢你。”

沈枝意看向她哭红的双眼,身上穿得那件短袖看起来也有历史,有些发黄,领口也有些变形。张了张嘴,但好像又讲不出来一句话。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她那样对我,我还要尽心尽力的照顾她。”她看向欲言又止的沈枝意,突然开口。

沈枝意被人看清自已的小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但也着实不解。

那个阿姨很明显就是重男轻女,完全不在乎这个女孩子的感受,为什么她还这么用心。

如果是她,好吧,如果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上大学之前,她或许有些讨厌自已的妈妈,为什么明明生了自已,却又可以轻而易举的抛弃自已。

可上了大学看了一些女性怀孕的视频,她才知道成为一个母亲是一件多么勇敢又不容易的事情。

对她自已而言,哪怕她很喜欢可爱的小朋友,也暂时没有这个勇气去孕育一个小孩子。

女孩子是感性的、柔软的,因此哪怕会受到一些来自家庭的伤害,也会轻易的原谅。

“在我小的时候,曾经问过她一个问题,为什么弟弟比我小,他就不能是我的哥哥吗?”一瞬间,时间拉回至她小的时候,看着又被弟弟翻得一团乱的房间。

她其实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就被一旁的妈妈给打断了。

“如果他是哥哥,那你就不会出生了。”站在一旁的是年轻的妈妈,原本正满脸笑意地看着在一旁乱动的弟弟,听见她的问题后瞬间变了一副面孔,说出这句难听的话。

人们常说小孩子忘性大,不会记仇。

可这句话,她却记了很久很久。

可她又能怎么办呢,她的身后空无一人,只能强装镇定,安慰自已幸亏不是哥哥,否则就不会有她的存在了。

她靠着这句安慰,一路跌跌撞撞的长大。

曾以为,长大了就会变好了,说不定父母就会改变这种想法。

可是谎言终究是谎言。

怎么办呀,她不想再骗自已了,明明一直都是这样,只是自已一直在自欺欺人。

为什么不是哥哥,如果是哥哥,她就不会出生,也就、也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沈枝意看见她的神情发生了变化,明明说出来是那样难过的事情,可她却露出了笑容,一个很天真、带着期待的笑容。

她的内心有些不安,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

“谢谢你呀,我知道你想帮我,所以找了个借口带我离开那个房间。我昨天在病房里见过你,你接完水回来,看见我回来还给我分享了你做得饼干。”她眸子里满是认真,很真诚的跟沈枝意道谢。

“那个饼干真的很好吃,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她的眼睛由于刚刚哭过,有些湿湿的,看向人是亮亮的,语气却是带着唏嘘,又带些遗憾。

沈枝意见状,连忙说道:“当然还有机会了,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多做一些。”

听见沈枝意因为着急,气息都变得有些不稳。

她反倒轻笑了一声,唇角上扬,十分的灿烂,像是发自内心一般。

“谢谢你,真的很谢谢。”她眼睛直直的盯着沈枝意,随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切。

“走吧,出来的时间太久了,我们该回去了。”说完以后,就大踏步的往前走去。

沈枝意有些愣神,她对自已说了太多次的谢谢,但其实自已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她想了想,既然她这么喜欢这个小饼干,等下中午回去就再做些回来,爷爷不能吃太多的糖,所以她上次做得口味很清淡。

这一次,她要做一些多加糖的,吃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希望这个小姐姐还有那个受伤的小妹妹吃完以后可以开心一些。

嗯,还要把这个的做法给写出来,这样的话,即使以后两人见不到面,她也可以做给自已吃。

小妹妹不太爱笑,她的身边只有照顾她的两个年龄比较大的阿姨,还有那极具压迫气势的黑衣保镖们。

这种场景,她上次见到还是在电视里的一个综艺里。

小姑娘不是很爱说话,身上还受了重伤,像只红眼睛的受伤小兔子,让她心疼坏了。

她想,下午的话把小兔子送给她吧,这样她就多一份陪伴。

这样一想,感觉自已好忙呀!好吧,她就是闲不下来。

她边走路便思索事情,原先还一副很困惑的模样,现下却露出释然的笑容。

她脚步变得轻快,想要去追上前面的人。

行至拐角处,她看见前面的杜佳灿看了一眼手机,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来。

在键盘上敲打了几下,发送了一条消息后,随即将手机关机,带着释然的笑容继续无畏的向前走去。

吃过饭后,沈枝意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就准备回家一趟。

回去之前,她先去病房看望了一下那个小朋友。

房间很空,只有她一个人在里面,外面站着一群保护着她的黑衣人。

因为之前就有过交流的缘故,他们见到沈枝意过来并没有阻拦,而是打开房门让她进去。

沈枝意进去时,正好看见商觉夏背向门外,侧着身子躺在枕头上的身影。

小朋友小小的一团,缩在被子中,空旷的病房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

她和这个小朋友相识在一个夜晚,那天晚上她让奶奶回去休息,她留在医院陪床。

爷爷睡下后,她还是不怎么有睡意,就准备下楼溜达一圈。

楼下的灯光有些昏黄,倒是给这夜晚增加了一些朦胧的意境。

正在她望着天空发呆之际,右下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挪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已想要睡觉,视线有些模糊。

她又看了一眼,是一团会动的东西。

这大晚上的,本来有些瞌睡的劲儿也被吓醒了,脑海里一瞬间想起过往她主动或被动的,听过的一些鬼故事。

她强装淡定,试图给自已壮胆,于是小声的对自已道“我可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这个世间是没有什么鬼的。对的,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