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
京畿的天气一向阴晴多变，昨日晌午时分还是太阳高照，日头毒辣，到了下午的时候便迎来了一场瓢泼大雨。
尽管已然过去了一夜，但京师街道上的青石砖上仍残留着未曾蒸发的雨水，空气很是香甜。
京师西城，宣武门内以南，有一座门楣朴实，瞧上去有些寒酸，但实则占地不菲的宅院，明显有了一定年头的门匾上写着\"山西会馆\"四个大字。
进至里间，一座座厢房依托中轴线拔地而起，后堂还配有戏楼及花园等供应主人消遣的娱乐之地。
万历初年，出身山西贫苦家庭，官至兵部左侍郎的贾仁元怜苦进京赶考的士子无处落脚，便在致仕之后，将其府邸改造为\"山西会馆\"，作为这些士子的临时落脚之处。
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此地已渐渐沦为在京晋籍人士的私下聚会场所，常有路过的行商百姓见到装修奢华的马车出入于此。
少有人知晓，这座门楣朴实的府邸已于万历末年，被一位出手阔绰的富商斥巨资纳入囊中，成为其私人宅院。
但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座饱经沧桑的宅邸非但没有因为成为私人宅邸而落魄，反倒是愈发\"昌盛\"，令得市井百姓敬而远之。
...
越过雕栏画栋，颇具江南风格的游廊之后，行至后堂中的一座厢房中，一位三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正微眯着眼睛，享受着身后两名美貌婢女的抚摸，一脸的陶醉。
他叫韩立，名字虽然虽然平平无奇，但其父却是昔日的内阁首辅韩爌，故此昔日他在京师，陪伴其父左右的时候，倒也是被人尊称一声\"小阁老\"。
\"范公子，这是何意？\"
半晌，待到身后两名婢女的动作缓缓停止，许久不曾做声的韩立也是睁开了眼睛，皮笑肉不笑的盯着眼前与其年纪相仿的男子。
虽说此间宅院是眼前男子的\"私宅\"，但对于他这位\"小阁老\"来说却是犹如后花园一般。
前段时间，他奉自已父亲的命令进京拜访其昔日的袍泽，却不曾想在进京当日，便被眼前的男子请到了\"山西会馆\"之中，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令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昔日他身为\"小阁老\"的峥嵘岁月。
\"小阁老，\"因为知晓眼前的韩立最喜欢旁人这般称呼于他，与其对面而坐的\"范公子\"便是微微一笑，将眼前桌案上的红布随手掀开。
霎那间，金银财物夺人眼球的光芒便是在厢房中闪烁，也让在此伺候的几名婢女不由自主的惊呼出声。
\"韩阁老一心为国，却因朝中有小人作祟被迫辞官还乡，令我等山西氏人心中不忿。\"
\"此次听闻小阁老进京，我等商人无以为报，只能竭尽其能，期盼阁老早日进京还朝。\"
言罢，\"范公子\"便在韩立若有所思的眼神中将桌案上的金银向前一推，也不待韩立有所反应，便是起身准备朝着外间走去。
\"慢着..\"
及至\"范公子\"即将推开厢房远去，沉吟多少的\"小阁老\"终是反应了过来，随即将其唤住。
昔日他父亲在朝中挥斥方遒的时候，每日来拜访他的富绅豪商不知凡几，莫说眼前这些金银，就算南直隶的田亩地契，他也不止一次的见过。
眼前的这些银两不算什么，但知晓眼前\"范公子\"的用意才是重中之重。
他虽然不似其父那般精明，却也不会相信眼前这范公子眼下此举只是出于钦佩其父为人。
有些钱可以收，但有些钱，却是万万收不得。
\"早就听闻，山西会馆的主人出手阔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但范公子有话还是直说的好。\"
没有理会眼前光彩夺人的黄白之物，韩立缓缓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身材有些消瘦，一瞧便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范公子\"，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
闻声，已然推开了房门，即将迈步远去的\"范公子\"便是一愣，脸上也露出了一抹错愕之色。
本以为身后这\"小阁老\"不过是靠着父祖余荫的纨绔子弟，但没想到居然还算有些本事。
\"什么都瞒不过小阁老..\"电光火石之间，\"范公子\"便是平复好了情绪，重新坐回之前的位置，不轻不重的恭维了一句。
见眼前的韩立仍不为所动，脸色白皙的\"范公子\"便是舔了舔嘴唇，颇为认真的说道:\"敢叫小阁老知晓，靠着祖上余荫，小人家中倒也经营着几门营生。\"
\"近些时日，天子突然无故整饬腾骧四卫及锦衣卫，大有一举肃清吏治之势头。\"
\"这腾骧四卫及锦衣卫皆是天子亲军，天子有此行径自是无可厚非，但这京营萎靡百余年，其中涉及到的关系错综复杂。\"
\"小人愚见，还是令其保持原状的好，小阁老说呢？\"
图穷匕首见！
待到眼前的\"范公子\"将话说完，小阁老韩立的呼吸便是为之一促，眼中露出了一抹恍然之色。
对于天子近些时日的所作所为，他自是有些耳闻，只不过其全部精力皆是放在了为自已父亲造势，来回游走之上，自是无心理会这些琐事。
但眼下莫说是他，就算是他身处山西蒲州老家的父亲，却也有心无力。
\"范公子找错人了，家父眼下怕是有心无力。\"
此时此刻，韩立自是知晓眼前的\"范公子\"找上的用意，但莫说自已的父亲尚未被天子起复还京，就算已然入职还朝，怕是也难以劝阻天子。
毕竟，萎靡百余年的京营在名义上本就应由天子掌握，世袭罔替的勋贵们只是代为执掌罢了。
\"小阁老误会了。\"
\"阁老一心为国，匡扶朝政，焉能理会这些琐事。\"
\"京营琐事，小人自会处理。\"
\"只盼来日阁老入朝还京之后，将此事揭过。\"
嘶。
待到\"范公子\"将话说完，\"小阁老\"韩立便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不复刚刚的淡然，脸上也是涌现了一抹骇色。
如此说来，眼前之人自信可以令兴致勃勃的天子在整饬京营之时\"铩羽而归\"，其目的也不过是为了日后\"清算\"的时候，将此事揭过。
\"小阁老慢慢享用，小人就先告退了。\"停顿少许，见眼前的小阁老仍在沉默不语，\"范公子\"的嘴角便涌现了一抹自信的笑容，随即便大步迈了出去。
而在其身影离开了厢房之后，留在房中的几名婢女也是缓缓钻入韩立的怀中，并恰到好处的掀开了身上所穿的素纱。
世人皆知，\"扬州瘦马\"色艺双绝，但却少有人知晓，\"大同婆姨\"也是丝毫不落下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