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终究是曾经主政一方的封疆大吏,纵使心中百感交集,以至于短暂的"君前失仪",但也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并且亦步亦趋的跟在朱由校身后,行至象征着大明权利中枢的乾清宫暖阁。

至此,落座于案牍之后的朱由校,方才能够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位"大明巩固"。

如若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来看,面前这位曾经在辽东"翻云覆雨"的辽东经略很快便会在三个月后,成为朝局"党争"的牺牲品,甚至在死后还落得"传首九边"的悲戚下场。

遥想熊廷弼初次担任辽东经略之际,正值朝廷刚刚经历了"萨尔浒之战"的惨败,辽东军民人心惶惶,局势岌岌可危。

面对着此等形势,文官出身的熊廷弼不畏艰难,亲自领兵至萨尔浒山一带,收殓阵亡将士的骸骨,导致军中士气大涨。

同时为了掣肘逐渐有坐大之势的建州女真,熊廷弼将"首府"自辽阳迁至沈阳,并亲自坐镇。

同时还以辽阳城,沈阳城及重兵云集的"奉集堡"为枢纽,打造出了一条固若金汤的防线,将建州女真牢牢锁死在辽河以东。

如若不是自己的"前身"感恩东林党的拥立之功,不顾万历皇帝的遗训,将经略熊廷弼召回京师,只怕建州女真至今还龟缩在辽河以东,焉有如今之威势?

君臣二人彼此对视半晌,乾清宫暖阁内的沉默终是被案牍后的朱由校涩声打破:"熊卿,此前种种是朕的过错。"

"待到熊卿平定辽东,朕会亲下罪己诏,向辽东无辜战死的军民百姓谢罪。"

"可眼下辽东局势危矣,还望熊卿不计前嫌,以解我大明之危。"

听得此话,熊廷弼心中便是咯噔一声,眼中的异色更甚,只觉眼前的天子愈发陌生,毕竟以前的朱由校可不会如此"惺惺作态"。

但一想到自己此前所遭遇的诸多"磨难",熊廷弼便是强压住了汹涌的内心,很是怅然的拱手说道:"启禀陛下,辽东战局尚有破局之法。"

"臣只担心,我大明朝中会自乱阵脚呐。"

自古以来,君臣相疑,中枢不稳,便是边镇将帅所面临的最大隐患,尤其是拥有之前的前车之鉴,熊廷弼实在不敢"高谈阔论"。

甚至若不是眼前的天子刚刚抬出了对其有知遇之恩的"万历皇帝",令其早已寂灭的内心泛起了些许涟漪,他早就在迈入乾清宫暖阁的第一时间"乞骸骨",不愿在陷入大明朝局这滩污水中。

"爱卿之顾虑,朕明白。"见眼前的熊廷弼"答非所问",案牍后的朱由校先是一愣,随即便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但很快,朱由校便深吸了一口气,一脸严肃的开口:"朕有心彻底解决朝中党争,并已然下旨起复毕自严,王在晋,袁可立,李邦华等朝臣。"

提及辽东,自是绕不开眼下亲自坐镇辽东,并且颇有成效的"帝师"孙承宗。

"至于辽东",稍稍停顿之后,朱由校又是紧接着说道:"朕会将帝师召回京师坐镇,并裁撤辽东巡抚,将辽东军政大权悉数交由熊卿一人负责。"

许是怕眼前的熊廷弼感受不到自己的"诚意",朱由校短暂沉吟之后,又自顾自的说道:"辽东现有之官员,熊卿也可自行任免。"

哗!

此话一出,乾清宫暖阁的气氛顿时为之一肃,更有不少倒吸凉气的声音随之响起,引得昨日才刚刚回京的曹化淳眉头直皱,心道现在的奴婢愈发不懂规矩了,而熊廷弼也是瞳孔放大,满脸的不可思议之色。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

昔日他担任辽东经略的时候,自是亲手提拔了一众心腹,诸如辽东总兵尤世功,副总兵贺世贤等人。

但是这些忠心耿耿的武将皆是随着辽沈陷落而以身殉国;反观如今的辽东督师孙承宗坐镇关外多年,现有辽东之文武皆是其麾下心腹。

自己纵使得蒙天子信任,重回辽东,只怕短时间内也是"孤身一人",无力号令辽东文武官员,但有了天子这等保证,相信自己所面临的阻力便会小上不少。

但令熊廷弼有些没想到的是,朱由校留给他的"惊喜"远不止于此。

"朕会传旨山东济宁府,夺情起复前任辽东巡抚周永春,令其重回辽东。"案牍后的朱由校声音虽然依旧淡然,但嘴角处却是涌现了一抹淡笑。

他就不相信,自己展现出如此之多的"诚意",仍是打动不了眼前这在原本历史上,纵死也在心系辽东的熊廷弼。

万历四十六年,感受到建州女真所带来的威胁之后,万历皇帝紧急擢升熊廷弼为辽东经略,总督辽东军马大权,并以周永春担任辽东巡抚,为其整饬后勤。

因为周永春性格淡然,故此与性格火爆的熊廷弼相处十分融洽,二人通力合作之下,方才人心惶惶的辽东转危为安。

为此,纵使桀骜如熊廷弼也不止一次的上书万历皇帝,为周永春请功,甚至以"部堂"相尊称。

"敢问陛下,对辽东局势如何看待?!"

出乎暖阁中所有人的预料,饱经沉沦的熊廷弼纵使呼吸急促,但仍没有跪地领旨谢恩,而是出其不意的反问起案牍后的天子。

尽管他已然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天子所释放出来的"诚意",但有了此前两次教训的他,实在不敢轻易的"迎难而上"。

尤其是如今的辽沈已然沦陷,一度拥有辽东屏障的"广宁城"也是沦为了女真的囊中之物,辽东战局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必须要知晓天子的真实态度,才能考虑日后在辽东主政时的主旋律。

"建州女真,浪子野心。"

"倘若任由其继续坐大,其必然成为我大明的心腹大患,以至于坏我汉人山河。"

"我泱泱华夏,即将沦为异族统治。"

"朕,绝不能成为历史的罪人!"

回想起史书上诸如"扬州十日","嘉定三屠"那一个个冰冷的字眼,朱由校便是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其咬牙切齿的声音也是随之在乾清宫暖阁内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