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扬站在身后，冷淡地看着威胁姜篱的李吟，他看着完全不同的两人，看着李吟拂袖而去，看着姜篱与他对视微微一笑，自己点头回礼，跟随李吟走出宫门。
彼时夜色正浓，祁扬懒散地躺在躺椅上，天上的北斗触手可得。四周风动，搅得祁扬心乱。
眼下四处躁动，和他当初遇见姜篱似乎完全不一样。
祁扬来自一处不起眼的村庄，那里靠山靠水，美景极佳，极具风味。
彼此以桥相连，以船相靠。不大的小娃娃喜欢嬉水，喜欢上树乱蹿。父母也不管，都自顾自的做事，他们捕鱼撒网，她们织布编衣。
祁扬在一众孩子里是个较大的，他们总听他的话，叫他们往东跑，一溜烟地去冲；叫他们往西走，立马调转方向闻言而动。无论要干什么都要事先告诉祁扬一声，倘若祁扬要先回家，几个小孩都苦苦哀求恨不得挂在他身上，跟他一起走。
那时候的祁扬总要蹲下身和他们讲道理，还要承诺明天给他们带点糖果，或者送他们路边的野花，他们也会高兴许久许久。
平常的傍晚，祁扬又率先回家，惹得几个小孩都开始拉着他的衣袖，贴在他的身上。还有几个小女孩惯会撒娇，几乎泪眼婆娑。
祁扬连忙蹲下身，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些许糖果，惹得小孩乐出声。
彼时，无端响起鸟叫，到处乱动，掉下它们珍贵的羽毛。
扎着发髻的小孩伸手接住了羽毛，立马向身边的小女孩炫耀，却被不知何处射来的箭直中胸口，羽毛沾了血，一阵风带走了笑着的面庞和洁白的羽毛。
祁扬抬头，看见了骑在马上的人，穿着姜朝士兵的盔甲，冷眼瞧着他们。像是约定好的，他的身后冒出许多人，他们一个个的剑柄长矛沾着血，往下淌着血水。
看来骑着战马的是先来探路的人，因为那人大喊着：“此地没有虎旗军，快去传报给梁王，其余人跟我一起！”
祁扬还没等他话落，立马拉着他们，推着他们，直道：“跑！别回头看！”还待在原地吓得哭出声的几个小孩看见比他们略大的孩子拽着他们的手，拉着他们飞奔，祁扬背起扎着漂亮头发的女娃，抱起躺下去的孩子。跟在他们的身后，一边跑，一边跑到就近的人家敲着门道：“梁王叛逃！梁王叛逃！”
梁王谋逆造反已经不再是个秘密，姜朝上下都心知肚明，朝堂下令李吟李将军和姜篱太子殿下一同捉拿。
祁扬不懂，堂堂一个王爷，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皇亲国戚，世人尊重，为何要为了皇位做到此地步。但是眼下他的疑问全都是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孩子，为何不放过他们平民百姓。
没有人跑出去，梁王的人不到半会功夫就把他们围了起来，还没有滥杀他们。
扎着发髻的孩子被他们的父母抱着，他的母亲几经昏厥，醒了又哭。
祁扬看着姗姗来迟的梁王，他的眼睛都没落在那具无辜惨死的尸体上。只听他不断说话，一字一句都没落在他们的身上。
眼见梁王骑马转身，祁扬没忍住道：“梁王！”
听到有人说话的梁王回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没等他开口就道：“死了？死了就死了呗。”
三伏天，祁扬好像待在冰窟里，他只能看见远去的背影和射箭的那个士兵，只能听见撕裂胸腔的哭声。
不知过了几天，整个村子的人都被严密看管，他们聚集在一起，不能回自己的家，眼睁睁看着那些身穿盔甲的人走进他们的屋子，吃着他们的饭，喝着他们的水，时不时挑逗姑娘，叫唤着男丁为他们唱一曲，有时闲得无趣还会随便找几个人练练刀。祁扬一天天捏紧拳，恨不得冲上前和他们鱼死网破，但是敌众我寡。
祁扬几近分不清白昼黑夜，却知道某天无端升起一团火，惹得梁军兵荒马乱，身处火海的人拼命叫嚣着同伴，而同伴拾捡他们自己乱扔的衣物，提着刀笨重地往火处远方跑。
祁扬在乱中擦亮了双眼，他看着似乎与他一般大的人率着千军袭来，他们好像踏火而来。祁扬听过乡间神话，读过圣贤书，第一次见到“少年大将军”的伟岸身姿。
那日依山傍水的村子烧起一天的火，直冲云端。
無錯書吧姜篱表明来处，忍不住眼里的热泪，看着四下无辜惨死的村民，翻身下马向他们磕头谢罪。
他身旁的人一个个拦着他们，忍不住上前扶他起来。看着瘦弱的少年好像有千斤重，他的双膝朝着故人而拜，泪流满面。押着梁王一党的士兵机警地逼他们下跪，自己也没有迟疑，跪了下来。
祁扬记得那日火烧得他双眼睁不开，但是他亲眼目睹沾着血迹的少年郎在火光的笼罩下像是慈悲的神祇，他眼里照射着火，却饱含热泪。
祁扬记得那日后，村民各自回屋，而他他悄悄躲在一旁想要观察这位与他差不大的少年，却看见了晚到的李吟，他事先问着梁王的手下，却随着姜篱的视线看着已经赎罪的尸体。
祁扬听见李吟的质问，质问他如何面见圣上，质问他为何先行，质问他为何杀了那些人。
祁扬看到身穿甲胄的少年毫不畏惧地对视着李吟，毫不迟疑道：“如何交代不牢将军费心，身在军营不听指挥任凭处置，但是今日所死的除了此地惨死的平民百姓，剩下的便是畜生不如的东西，本王并不认为有错。”
事后祁扬只知道身为太子的少年郎自己掏出钱财修复他们的村子，只知道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所要同行的该是何人。
在村子修葺好后，祁扬踏上了梁安之行，一路漫长却心怀炽热。
他如愿以偿成为姜篱幕僚，也才知道那日为何只有姜篱前来，而是因为李吟饮酒误事，姜篱只好率兵先行。
也是那日后，祁扬才真正意识到姜篱是何等人。他跟在姜篱身边的人学了许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才被姜篱重用。
祁扬义不容辞自愿请命，来到了李吟麾下。李吟爱才，许是因为幼时父母的严厉教导，不愿肯定他的付出和努力，只懂一味打压，才叫李吟如此重才，重视身边有才之人，才得以让祁扬一路成为他的心腹。
夜晚的风慢慢拂过，祁扬醉倒在了往事，一夜全是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