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璟曜注意到江月的目光,他抬起眸,声音干涩:“我再去看看她。”

江月点了点头,默然退出屋外,又着人带了洛璟曜去了后院。

姜小鱼仍然是洛璟曜离开时的模样,安安静静的闭目躺在床上。被角掖的严严实实,碎发被人轻轻的拢在了耳边。

洛璟曜的目光轻柔的落在她的脸上,扫过她光洁额头,秀丽眉眼,纤长睫毛,以及枕上散开的如瀑长发。

微风透过洛璟曜推开的门缝卷进来,卷起一缕细碎长发,也卷起洛璟曜心中尘封多年的往事。

……

洛璟曜当日其实没有骗姜小鱼,也并非是拿她的名字打趣。

他真的叫做李大猫。

他本不姓洛,他的生父也不是当今圣上。

十几年前,洛璟曜还是个如洛煜川一般年纪的小娃娃,随爹娘一起生活在南方一座小小的镇子上。

他的娘亲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美人,生的纤细而温柔。一双清丽动人的眼眉,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清甜而柔美。

而他的爹爹却是个打铁匠,生的高大而壮实,和娘亲站在一起,登对却又有些不登对。只不过二人笑的都是幸福而温馨,看向彼此的目光皆是温柔而含情。

洛璟曜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本名叫什么,只记得娘亲说过,因为他刚出生的时候生的弱,就像猫儿一样小小的。

因而娘亲每日里喂他吃饭,或者抱着他哄时,总是温柔的唤他“小猫儿,小猫儿。”

一直到他长的大了些,娘亲还仍是这么叫他。

爹爹便有些不愿意了,哈哈大笑着从从娘亲的手里接过他。一边将他高高的举过头顶,一边反驳着娘亲的话:“咱李家的男儿,怎能叫什么小猫儿小兔儿的?”

“那叫什么?”娘亲听了也不急,坐在一边含笑问道,目光柔和的看着他父子二人。

“怎么着也得叫个大猫才对啊。”爹爹说着将他高高抛起,又结结实实的接住他。掐着他的胳肢窝举到自己面前,咧着嘴开怀问道:“是不是啊,李大猫?”

他当时还小,只觉得爹爹粗粝的大手挠的自己痒痒的,便也咧着嘴咯咯的乐起来,点着小脑袋应和道:“是!”

可是后来……

后来圣上微服私访,来到了这座南方小镇,又不经意间见到了他的娘亲。

就因为这么一个不经意的回眸,他的爹爹就没了,没在一个黑漆漆的夜里。

当时家里来了好些个人,穿的也是黑漆漆的,手里的刀很锋利,即便沾满了血也是一样的锋利。

爹爹睁着眼倒在了地上,娘亲抱着他没命的往外跑,他趴在娘亲的肩头,抬眸看了一眼,只看到家里那小小的打铁铺子火光冲天。

再后来,娘亲入了宫,带着他一起。

他本来应该是要随着爹爹一起,消失在那夜的一场大火里的。

只是娘亲宁死也要保他,他就这样活了下来,以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的名义随娘亲进宫,换了个姓氏,也换了个名字。

皇宫冷而华丽,大而空旷,住着好些个美人,进了皇宫才知道,娘亲原来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许是深宫美人心计多,许是红颜未老恩先断,许是心头牵挂终难消,不过一年的时间,娘亲的小小宫殿便几乎没了人来。

娘亲也躺在了床上,日渐消瘦,日渐憔悴,眼神依然温柔,却已经是黯淡无光。

终于有一天,娘亲的眼睛再也没睁开,他彼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亡,仍是小声的唤着娘亲,可从天亮到天黑,娘亲再也不曾回应过他。

他便呆呆的跪在娘亲的床边,摸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的体温一点一点的变凉。

随着宫女手中盘盏落地的一声脆响,那个已经多日不见的威严圣上终于又来了这座小小宫殿。

可是圣上的目光只淡淡的扫了娘亲一眼,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圣上当日不过是贪图美色而已,今日既然佳人已逝,他这个孽种自然再留不得。

只是他当时年纪太小,还看不懂这些,只觉得那目光冷厉而狠毒,吓的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可是却又连哭都不敢,只知道紧紧的抓着娘亲已然凉透的手。

只是这时,随侍而来的大皇兄却开了口:“父皇,柔娘娘去的早,三皇弟还年幼,定然是孺慕情深,不如就让他去替柔娘娘守陵吧?”

“……”

圣上的目光又在他的脸上打量了片刻,才终于移开。

就这样,他又一次活了下来,去了皇陵,守了十五年的墓。

再一次进京,他已经不是当年只会拉着娘亲憋着哭意的小孩儿,他长大了许多,自然也明白了许多。

他的存在,本身就充满了猜忌和怀疑。圣上的信任,是他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要想保命,他就得装出一副纨绔放荡的模样,让所有人在猜忌他的同时,又不屑于怀疑他。

只是当年大皇兄的恩情,他又不得不报,所以才一而再的做了大皇兄的挡箭牌。

毕竟这一次他能再次进京州,也是因为大皇兄在朝堂上又提起了他。

即便……当日只是因为大皇兄并不知道他的身世,想趁机打压他,才说的那番送他去守陵的话。

……

洛璟曜的思绪仍是纷乱的一团。他没有再上前,而是独自站立在门边。又静默的看了姜小鱼半晌,方才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一般,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