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日傍西山。
“路家的，不好了，你家今安从房梁上掉下来了。”
苏禾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来人喊的是自己，套上鞋子来到栅栏门口。
拿捏不好来人的身份，她试探性喊了一声：“婶子？”
“快出来，今安被送到赵大夫那儿了。”
赵大夫家，可是她不知道赵大夫家在哪儿啊。
身体下意识听话地推开栅栏门，刚迈出一步便被拽住胳膊快步往东边走去。
这位婶子脚步不停，苏禾堪堪能跟上。她偷偷瞧了瞧这人的鞋底，是双大脚。
“婶子，出什么事了？”
刘婶子哽咽道：“路家的，都怪婶子没看好孩子。你放心，以后我家狗蛋给你们家当牛做马。”
狗蛋又是谁，苏禾这下彻底迷糊了。
小院门口挤满了人，两人刚一站定，齐刷刷十几双眼睛看过来。
一种不祥的预感霎时袭上心头，路今安他……该不会去了吧。
本就没有血色的脸这下更是煞白，苏禾紧紧抿住嘴唇，眼圈泛红。
这人的命怎么这么苦，父母双亡，妻子的魂还不知去了哪里。这下倒好，自己也没命了。她的致富计划还没来得及跟他分享，他这辈子一点福没享到。可悲，可叹。
“都围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快让路家的进去。”
苏禾没看清说话人的样子，三两下被人推搡进去。
她是该进去见路今安最后一面，免得灵魂换回来原主抱憾终身。
掀开帘子，苏禾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副场景。
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蹲在柜子边唉声叹气；一对夫妇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男人吧嗒吧嗒抽着烟丝；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跪在床边哭；就连施针的赵大夫都不停摇头。
久病未愈又突然走了这么长时间的路，苏禾脚一软跪倒在地上。
在场的人皆是一脸悲戚，同情地看向她。
坐在圈椅上的老者先开了口：“路家的，你都知道了。”
苏禾点点头，思索自己是不是应该哭两声送送路今安。
“这事是个意外，今安下午给我家检查房梁不小心摔下来。他的工钱我们照给，医药费我们……”
老妇人拍了拍老者的手背，阻止他说出接下来的话。接过话茬：“路家的，这世道艰难，我们也是可怜今安才许了他这个活计。再说，盖房子用的都是好材料。今安他是为了救人，这不，我们家梯子还毁了。”
老妇人话里话外都是推脱之意，眼神更是死死盯着刘婶子。
“狗蛋，过来，给你苏禾姐磕头。”刘婶子抹了一把眼泪，仿佛下定某种决心。
男孩听话地跪在苏禾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动作利索来不及阻止。
“路家的，你放心，以后尽管使唤狗蛋。”
不等苏禾反应过来，老妇人拍了板：“既然商量好了，那我们就先走了。路家的，这是五文钱工钱，你收好。”
屋子里少了两个人，空气却愈发流转不通，气氛渐渐凝重起来。
“把人抬回去好生养着，至于能恢复几成，听天由命吧。”赵大夫的话里带了几分惋惜。
人没死！
苏禾一骨碌爬起来，冲到床前，把手放在路今安脖颈处。
还好，有温度，有脉搏。
活着就好，老天保佑。
“赵大夫，医药费……”
赵大夫摆摆手，说：“欠着吧，反正也不少了，谁让路老头救过我一命。”
“谢谢您，我会努力挣钱还您的。”
此时，没人把苏禾的话当回事，她一介弱女子绣帕子能挣几个钱？
苏禾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当初还误会过老大夫。
“还得劳烦您找几个人帮我把他抬回去。”
一直没吭声的汉子躬身应和：“我来，我和人抬路侄子回去。”
苏禾被赵大夫拉着叮嘱了好些注意事项，那边，路今安已经被几人放在门板上。
“千万要注意，断骨满续。万万不能再受颠簸，否则这条腿就要废了。”赵大夫不放心一路送到院外。
苏禾点头应是，她不通晓明代礼仪，深深鞠了一躬，艰难地拎着两大包药材跟在后面。
“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
“禾儿。嘶……”
苏禾将路今安的身子摆正，轻声道：“别乱动，骨头错位会长歪的。”
路今安眼睛里的光一下子灭了，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使他的表情有些狰狞。
“你要方便吗？那个，出恭。”
路今安低垂着眼眸，颓废地说：“不必。”
“饿了吧，我去做饭。”
“不饿。”
“我去给你倒点水。”
“不渴。”
苏禾没有照顾病号的经验，只能有样学样按着先前路今安照顾自己的流程来一遍。
可偏偏，路今安什么都不要。
“苏姐姐，苏姐姐。”
“哎，来了。”
苏禾给路今安掖好被子，来到院子里。
“苏姐姐，这是我娘做的肉包子。”说完，狗蛋放下篮子就跑。
“狗蛋……”
这名字喊出口居然这么别扭！
这孩子跑这么快，她这双小脚怎么跟得上？
篮子上盖着一层白布，四个胖乎乎的白面包子齐齐整整放在里面。
“吃包子吗？狗蛋送来的。”
路今安没好气道：“还回去。”
总算有了点人气，苏禾拿起一个包子递到他嘴边。
“还回去。”
这人犟起来还真是气人，苏禾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说：“我又不认识路怎么还？”
“隔壁那家就是。”
“天这么黑，我害怕。”
“你……”
一个鬼魂会怕天黑，她铁定是嘴馋那几个肉包子。
“是我不小心摔下来的，与旁人无关。这个不能收，你要想吃我去城里给你买。”
一般人听到这儿自然听话地将包子还回去，可苏禾哪是普通人，冷哼一声：“那你去吧。”呛得路今安愣是张不了口。
苏禾将包子一分两半，一半塞到路今安手里，一半用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你还真吃了？”
“嗯，送回去刘婶子一家会更愧疚。你信不信明天他们还会送东西来？”
路今安侧过脸，不再看她。
“快吃，冷了伤脾胃。打个赌，若是明天他们不送东西，我去城里买四个大包子还回去总行了吧。”
路今安小声嘀咕：“你是鬼怪，当然能未卜先知。”
他实在误会了，苏禾这人从不占人便宜，旁人对她的好她会百倍偿还，对她的坏亦会千倍万倍奉还。
比如刘婶子一家。
再比如今天的那对老夫妇。
雪中送炭难，可千不该万不该趁人之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