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方是颜不渝选定的,一家颇有名气的私房菜馆。

包间内的每一处摆设都被精心设计过。

步步锦样式的木窗,外面是恬淡静谧的湖泊竹林,明月高挂,正好将清辉洒向这别致的景色里。

木桌侧方的屏风上绘着一幅风景图,仔细观察,会发现和窗外的景色如出一辙,应当是请当代名师专门绘制的。

直到被侍者带着落座,莫风还是有很强的不真实感。

虽然这个比喻不恰当,但莫风还是想到了古时候平民百姓被皇帝召见的场面。

莫风不是没有接触过有钱人,但是陈旭和颜不渝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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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旭的生活是接地气的。

他玩赛车,包养小情人,但他也吃路边摊,同身边人侃大山,和他相处没什么距离感。

颜不渝不一样。

从莫风认识他起,他就一直是高高在上的神祇,不会多看世人一眼的那种神祇。

他和普通人仿佛隔着一层壁垒,谁妄想将他沾染,都是一种亵渎。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颜不渝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

“我是不是唐突了?”

仅见面三次,他就在莫风面前笑了三次。

这很出乎莫风意料。

莫风记得他从前就不爱笑,倒不是他多关注颜不渝,而是听同班女生说的。

贴在颜不渝身上的最多的一个标签就是——高冷。

这种高冷并不是目中无人式的不搭理人的高冷,而是他身上自有一种气质,叫人不敢靠近。

颜不渝确实不习惯展现笑容。

他觉得自已笑起来不好看,像是拙劣模仿人类痕迹的动物,处处透着刻板化的诡异。

因此在看到莫风微变的神色后,立刻将那个笑容收敛起来。

美人美景,昙花一现。

莫风不免感到可惜。

他笑了笑,“没有,我只是很好奇,你怎么想起来请我吃饭?”

颜不渝认真注视着他,“想谢谢你。”

他的眼眸幽深似井,有很强的吸引力。

“啊?”

莫风不明所以。

颜不渝眼睫向下垂了垂,“你可能不记得了,高三的时候,有一回我生病,你我送去过医院。”

为了帮莫风回忆,他微笑着提醒,“那是个雨天。”

那是个蔷薇盛开的雨天。

空气中阴冷潮湿,依附在栏杆上的蔷薇花被雨打的四处零落,浓郁的花香被掩盖在湿润的泥土气息里。

运动会上的那一眼并不是颜不渝第一次注意到莫风。

褪色的回忆通过那一张资料渐渐被唤醒,颜不渝才发现,他与对方的交集比想象中要多。

那是颜不渝被实行家法的第二天,彼时的颜不渝还没有完全学会按照那对夫妻的标准执行一切任务,他试图去在他们纯粹的利益关系中寻找爱。

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

那次他月考成绩掉到了年级第五,只是一次偏离轨道,就得到了一次家法伺候。

所谓家法就是跪在地上挨鞭刑。

鞭子是专门打造的,上面布满尖锐的小刺,每一颗小刺上都留有颜家历任家主皮肉上的痕迹。

颜父打完他以后,一笔一划的在家族记录本上记录下他挨的鞭子数,颜不渝曾偏头看过一眼,那个本子的封面上写着五个大字——家族耻辱录。

第一次挨鞭子的颜不渝没有经验,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没人心疼他,挨了鞭子,在祠堂里跪了整整六个小时,第二天他还要接着去上学。

毫不意外的没有撑住。

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去了教学楼西边的那间闲置洗手间。

这地方废弃已久,没有厕所的功能,只有两个出水的水龙头。

彼时莫风刚从外面打工回来,翻墙的时候弄脏了手掌,所以进去洗了个手。

没想到看见墙根下颤巍巍的人影,于是顺口问了一句,“同学你没事吧?”

没有得到回答,因为少年已经倒了下去,然后他就把少年背去了医院。

莫风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时隔这么久,他还能够清晰记得少年当时惨白的脸色,用一句不那么恰当的描述,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白。

莫风不知道对方身上发生过什么,也无意探究。

这对他来说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

但没想到这件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小事,能让对方惦记那么久。

莫风,“那只是一件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颜不渝微微抬眼,神情认真,“救命之恩,怎么能是小事?”

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莫风很难不动容。

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颜不渝把这件事说得太重了,重到出乎他的意料。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有些不安稳。

似乎察觉到他的不安稳,颜不渝又笑了笑。

这层笑容蒙着雾似的,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但莫风就是感觉到了些许异常。

“那天见到你的时候就想问你要联系方式来着,但是下属太气人了,我就给忘了。”

颜不渝说这话时很松弛,让莫风先前感觉到的距离感都削弱了不少,不由怀疑是自已想多了。

他身上又没有什么别人可图的,究竟在担心个什么劲儿?

也许对方就是那种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的性格,不向他表示感谢会感到良心不安也说不定。

莫风下意识忽略了颜不渝为什么时隔多年才想起来感谢他这件事。

他对待别人一向宽容,大概是性子里天生有些钝感力,不喜欢在一件事情上反复纠结。

这家菜馆菜品精致,口味大多清淡。

两人聊了会儿天,大多都是颜不渝在问,莫风在答。

颜不渝的问题都非常有分寸感,不会让人觉得为难,莫风也渐渐投入进去。

一顿饭下来,两人亲密了很多。

颜不渝不动声色的将莫风的面容在心里一遍遍描摹,直到能够清晰刻画出他脸颊上每一处。

应该怎么去爱一个人?

颜不渝不清楚。

他只知道,只要看着眼前的人,把他和脑海中阳光下的少年联系在一起,这画面每加深一分,心里的阴霾就能消散一分。

把自已所有的情绪投放到别人身上的感觉比想象中更好。

至少颜不渝此时的心情还不错。

吃完饭后,两人交换了其他联系方式。

颜不渝手指停顿片刻,依照网络上得到的经验将莫风的备注改成“宝贝”,以加深自已对对方“喜爱的人”这个身份的印象。

莫风完全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在颜不渝跟他走了几步后,客气拒绝,“颜总,不用再送了。”

“没事儿,你不是坐地铁来的吗?我顺道送你回去得了。”颜不渝扬起笑脸,“你也不用喊我颜总,在外面是朋友,没必要这样叫,喊我不渝吧。”

朋友?

莫风觉得不合适。

他一向是个很有边界感的人,哪怕颜不渝是他以前的同学,这称呼也太亲密了。

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

现实生活中能够用到称呼的场合很少,没必要因为这个争执。

最后他也没让颜不渝送他回家。

这个时间海市堵得很,开车不如地铁快。

颜不渝目送他进了地铁站,在心里估计着现在告白成功的几率有多大,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零。

不过无所谓。

他也不是想得到什么。

他只是……需要一个载体。